陈瘦石微笑道:“我还真有事劳烦伯明兄。”他掏出高仲阳的那张纸,道,“这些名字都是高仲阳给的,我想三月三那天邀请他们去云拥山游玩。伯明兄是我最看重的人,还请拨冗参加,如果伯明兄也有朋友喜欢寄情山水,便请邀他们同来。”
高伯明拿着那张纸,认出是自己弟弟的笔迹,激动道:“这小畜生真的悔过了,愿意帮大人出力?”
陈瘦石道:“是我这位侍卫去请他写的。”
高伯明还记得杨榛的脸,打量着杨榛道:“杨侍卫身体如何了?”
杨榛道:“我已无碍。”
“杨侍卫肯原谅舍弟?”
“他乃误入歧途,如今已经诚心忏悔,服罢刑,便又是清白之人了。只是在下有一句话想奉劝高爷。”
“杨侍卫请说。”
“听高仲阳所说,他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我想,若高爷您今后肯多教教他,他未必不能成才。”
高伯明感动得几乎流泪:“多谢杨侍卫良言。”又转向陈瘦石道:“大人与民同乐,是长洲县百姓之福,伯明一定做到。”
“这是我在策划的一个项目,以后恐怕还有许多地方劳烦伯明兄。”陈瘦石补充道。他不知不觉间用了“项目”这个词语。高伯明愣了愣,但听懂了。杨榛不禁笑了,颇有成就感。
陈瘦石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那抹笑容,心里升起一股异常的滋味。
道路很颠簸,柱子在外面驾车,屁-股时不时腾空而起,再扑通落下,他忍着不叫,怕自家主子听见了训斥他。
车内,杨榛本来与陈瘦石面对面坐着,见车子颠得厉害,便主动站起来,想到大人身边护卫,谁知马车“咣当”震了一下,杨榛的身子便以一个投怀送抱的方式猛然扑向陈瘦石。
那一瞬间他差点惊叫出来,突然发现自己被接住了。是大人用双手托住了他的肩膀,可是由于冲力太大,他的脸离陈瘦石的脸只有一寸距离……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呼吸可闻。
陈瘦石:“......这小子的睫毛挺长的,嘴唇的弧度很柔软。”
杨榛:“......大人的眼睛简直有魔力,这鼻梁像雕琢出来的,怎么能如此完美?”
“呼”的一下,杨榛脸上泛起红潮,他仓皇后退,垂下头,努力站稳身子:“大人,对不起。”
“干什么呢?”陈瘦石轻声斥道,语调一点也不强硬,反而带着种含糊的、慵懒的味道,好像刚才正在品茶,被一只猫跳到他膝盖上蹭了蹭。
“属下想到大人身边来......保卫大人。”
“怎么保卫?”陈瘦石英挺的眉梢微微动了动,杨榛莫名从他眼角看出些风情来,不由心跳加速。
“抱住你。”这句话是杨榛心里说的,没胆讲出来,只有不说话。
“退回去,坐好,”陈瘦石道,“冒冒失失的,差点摔倒。我可是思及你昨晚生病,明日还要长途跋涉,才决定坐马车前去。你别再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是,大人。”杨榛退回去,脸上发烫,为了掩饰自己,他掀开他身后的窗帘,往外看。
“主子,刚才颠着您了,还请恕罪。”柱子在外面喊。
“没事,我正是出来考察民情地貌的,如今知道了,便要着手重修道路。”
“对,配套设施要跟上。”杨榛脱口而出。
陈瘦石看看他:“这也是从乱七八糟的书上看来的?”
杨榛像炸毛的猫倏然收拢毛发,回头坐正,装乖巧:“是。”
陈瘦石一副“我懒得再跟你烦”的神气。
“前面是一直走么?”柱子又喊。
“是的,一直走,到三岔路口右转。”
杨榛惊奇道:“大人,您怎么知道?”
“出门不知道路,难道我们一路问讯过去么?我早就查过地图了。”陈瘦石漫不经心地道。然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似的。
杨榛发现他的表情很微妙。大人在想什么呢?他猜不透。
马车大约用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云拥山。陈瘦石与杨榛一前一后去考察地况,柱子则留在马车上守着。
陈瘦石几乎一下马车就被吸引住了,眼前的山不算高,但树木蓊郁,满目清凉,果然如县志上所说,有“苍松千章,修竹万竿”。
环山是一汪绿色的湖泊,那是满山树木倒映的绿色。“那醉人的绿呀”,杨榛不禁想起朱自清的散文《梅雨潭》,不见镜泊湖,怎知他写的绿是如何的美丽,“她又不杂些儿法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原来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美丽的绿色。
他真想跳进湖里,像一条鱼儿般尽情游弋。
“美人鱼,鲛人。”他喃喃,“这里应该有她们的传说故事。”
陈瘦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像在研究一样新奇的事物。上一次在府里后园,这一次在湖边,他都露出了那种沉迷的、陶醉的表情。这表情真的令他心动。
他也听到了他的低喃。
“鲛人?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哦,大人。鲛人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美人鱼,鱼尾人身,美丽不可方物。她们生活在海里,可当她们喜欢上人类的时候,她们的鱼尾会变成脚,走到陆地上来……”
“我只听过鲛人会织鲛绡,入水不湿。她们哭泣的时候,眼泪会化为珍珠。从未听说什么美人鱼,还有鱼尾变成脚。”
“大人。”杨榛为这个灵感兴奋得有些忘形,过来直接拉住陈瘦石的手,“您想想,若是我们为镜泊湖编一个美人鱼的传说,那有多浪漫啊!一定会吸引许多诗人词人过来的。”
陈瘦石被他脸上洋溢的那种生动的喜悦而感染,嘴角也露出温柔的笑容:“好,那就由你去编。”
“是,是,大人。”
“我们走吧。”两人往上山的路而去,走了好长一段路,陈瘦石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杨榛拉着,一直没放。
蓦然,山里传来悠长的钟声,透过树木的间隙,可以看见寺庙的黄墙黛瓦,还有悬山顶的屋檐。
陈瘦石悄悄缩回了手,道:“永莲寺到了。”
他们从山门进入,来到正殿。一名面目清秀的中年和尚走出来,打量二人,须臾道:“两位施主,可是进香么?”
陈瘦石道:“正是。”
和尚看了陈瘦石一眼,道:“看公子面相,非富即贵,怎会到我们这穷山鄙寺来?”
杨榛心道:这和尚倒是精明,逢人就夸别人非富即贵吧,想多赚点香油钱。
他心中刚一转念,那和尚便看向他,郑重道:“这位施主,你眉间开朗,却心有郁结,若是愿意,贫僧为你开解一番,如何?”
杨榛吓一大跳,这人难道真是神僧,居然能看出他有心事?不,不会,肯定瞎蒙的。
陈瘦石倒颇有兴致:“哦?大师父瞧出他有心结?不妨说来听听。”
杨榛忙道:“属下不信,大……主子别听他瞎说。”
和尚道:“贫僧是鄙寺方丈,名唤秋临。”
“原来是方丈大师。”陈瘦石道,“我这下人无礼,还请勿怪。”
秋临方丈道:“不妨。小施主,佛经有云: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你恐怕求不得啊!不如放下。”
杨榛胸口像被重拳砸了一下,几乎听到自己心脏被震碎的声音。他咬咬牙,这和尚神神叨叨,我才不信这个邪。
第17章 第十七章 亲密接触
“方丈大师真是慈悲,处处点化世人。”他扬起脸笑道,“不过我这人没心没肺,乐天知命,向来没啥追求。大师所谓的求不得,在我身上绝不会发生。”
秋临方丈合十道:“善哉,善哉,小施主果然这么想,那就是造化了。”
杨榛默然垂下眼睫。从陈瘦石站的角度看过去,他长而密的睫毛像一片羽毛似地盖在眼睑上,只是这羽毛似乎带了些雾气,轻盈中透出些朦胧与脆弱。
他心头一动,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慢慢涨起,像春天的水一样,很快涨满了他的心湖。
“杨榛,”他轻唤,“我们去寺里转转。”
杨榛应:“是,主子。”
陈瘦石向方丈欠了欠身:“方丈大师,我们随处看看,可以么?”
“公子请随意。”
永莲寺里香火不旺,但环境清幽,而且干净。秋临方丈将这略显古老而陈旧的寺庙打理得不错,一路行来,满目花草,耳畔鸟鸣婉转,身处其中,令人生出一种出世之感。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杨榛想起常建那首《题破山寺后禅院》,平时读来没什么感觉,此刻身临其境,才觉出它的好来。
陈瘦石禁不住赞道:“好诗!”
杨榛往前一步,走到他身侧:“大人,您觉得这寺庙如何?可以单独做一个景点吧?”
“环境不错,叫人一洗尘世纷扰,身心皆空。”陈瘦石曼声道,“这禅房花木,令我也陶醉了。”
杨榛见他愉悦,心情便也好起来:“等大人空些,可以来此住上一宿,感受一下山中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