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的苏缱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微微一笑,继而转身又从箭筒里抽出六只箭,弯弓拉满,直接对准了苏北凉的方向。
这下场面的气氛都随着苏缱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骤然凝聚了,在洛星九的惊呼中,六只闪着凛凛寒光的箭直擦着苏北凉的颈、肩、腰两侧飞了过去,随着身后接二连三的断裂声。
咔嚓咔嚓,像是某种奇特的嘶吼。
苏北凉冒着冷汗转过身,就看身后的红梅被射断了六根树枝,震落的花瓣散落雪中,触目惊心。如果刚才射的角度稍有偏差,那这些红色大概就不是梅花,而是自己迸溅出的鲜血了……
他愕然了,就算自己错怪了他,也不至于被恨到这种程度吧?
正慌神的功夫,苏缱已经走到他面前,好在后面的箭筒里已经一根箭都没有了。不然这种王者射手,苏北凉真有点扛不住。
“皇叔,现在可以证明我没说谎吗?”
苏北凉被他盯的有点心肝发颤,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苏缱又朝他靠近些许:“那您是不是也该给我道歉了?”
看着苏缱挂在嘴边的笑意,苏北凉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刚才苏缱直接朝他射箭,他还以为这孩子大概被气得不轻,可现在眼里非但没有一丝恼怒的情绪,反而还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愉悦感。
道歉就道歉呗。
苏北凉也没觉得给别人道歉有什么丢人的,反正也确实是他错怪苏缱了,当即就低下头腰,保持跟苏缱差不多的高度,搭着苏缱的肩膀,态度诚恳的道了歉。
“这次是皇叔错怪你了。看来你在箭术方面真的很有天赋,我不该小瞧你的。对不起。”
说到最后,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仿佛苏缱变得优秀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一点都不觉得作为长辈给晚辈道歉多令人尴尬。
苏缱听着苏北凉的道歉,沉默许久:“原来听到皇叔道歉是这种感觉。”
跟想象中的一点也不同。
他本以为苏北凉会极度气愤羞耻,或者万般不情愿,可苏北凉态度温和,居然一点抵触都没有。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让他想继续挖苦讽刺都找不到突破口。
前世他以为只要听到苏北凉的道歉就能放下对这个人的执念,但现在看来似乎还不够。
远远不够。
第29章
望着苏缱离去的背影,苏北凉着实松了口气。刚才六箭齐发,锋利的箭头擦着身体飞驰而去,裹挟着一股嗖嗖的冷风,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更令他震惊的是那一刻苏缱望着他的眼神。沉着深邃,还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操控感。
旁边的洛星九望着苏缱远去的方向也傻了好久,半晌后回过神,有些惊魂未定的扯着苏北凉的衣袖喃喃道:“皇叔……那靶子上的箭真不是他射的,刚才我在这都看到了,是他自己从箭筒里拿出来扎在靶心上的……不止是我,哑奴也看到的!”
说到这,她跑到哑奴面前,指着左边的靶子问:“哑奴,把靶子上的箭是不是苏缱扎上去的?”
哑奴低头俯视着这个小不点,一张粗狂的面孔,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洛星九简直被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儿气傻了,气呼呼的跺着脚喊:“你怎么还听不明白呢!刚才那靶子上的箭,是不是苏缱直接扎上去的?是你就点下头啊!”
看洛星九一副要被急哭的样子,苏北凉走上去问:“哑奴,星九刚才说的你也看到了?”
在洛星九期待的目光下,哑奴却缓缓摇了头,这下小丫头真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刚才苏缱往靶心上扎箭的时候,明明她和哑奴都看到了!而且自己还笑了好大声,哑奴不会说话耳朵又不聋,不可能听不见的!
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这样她岂不变成撒谎精了!
苏北凉有些头疼的把小丫头从地上拉起来,“没事啊星九别哭了,皇叔信你,你说的我都信好不好?”
洛星九撇着嘴,手心被眼泪弄得有的发黏,她使劲吸了下鼻子,抓着苏北凉的袖子委屈道:“我真的没说谎……”
苏北凉赶紧点头:“好好,皇叔知道。”
这明显敷衍的语气,洛星九气得一把甩开他,为自己愤愤不平:“不!皇叔你一点都不知道!”
被那双大眼睛瞪着,苏北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思忖片刻:“是苏缱先欺负你的?”
“呜,您果然还是不信我!你们都欺负我!都是大坏蛋!”
“……”
一场冬雪一场寒,入冬后很快衣装就厚了起来,看着被裹成团子的洛星九在院子里跟几个小侍女玩雪,圆滚滚的姿态煞是可爱。
苏北凉将目光瞥向一旁看书的苏缱,自从上次射箭那件事后,就感觉两人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距离感。
而且这种距离还跟弹簧一样张弛有度,时而很近时而又很远。
比如现在,身体离得很近,心思离得很远。
本来隔着一张桌子的两把椅子,不知不觉就块挨到一块,苏北凉稍微侧一下身,就能感觉到从苏缱身上散发出的热气。果然少年人就是火力旺啊,挨得近就感觉身边放了一个小火炉似的。
苏北凉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挪一寸,下一刻就会听到咔嗒一声,另一把椅子如影随形,又跟他这把椅子腿搭在一起了。
可苏缱坐的离他这么近,除了翻书就是翻书,这么半天也不知看进去几个字,话倒是一句也没跟他说。
这要换作以前,一张小嘴早就喋喋不休的皇叔长皇叔短了。
苏缱不开口,苏北凉也不好意思出声打扰,两人就这么椅子腿挨着椅子腿干坐着,气氛不是一般的尴尬。
苏北凉趁苏缱换本书的空当,插了一句:“你看星九他们都在院子里玩雪,你也跟她们玩一会,活动活动筋骨,久坐对身体也不好。”
苏缱放下书,侧头看向他:“皇叔叫我去玩雪?”
苏北凉微微一愣,感觉苏缱看自己那眼神就好像他说错话了似的。
他说错什么了吗?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苏缱低声道:“我讨厌雪天,尤其是雪夜。”
看小太子多愁善感的模样,苏北凉有些不解:“为何?”
苏缱看着苏北凉合上手中的书,“因为它总会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北凉心里一阵打怵,感觉两人脸离得好像过于近了,下意识想把背往后靠,就感觉肩膀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这才发现,苏缱的手臂正横过肩膀搭在身后的椅背上,他被禁锢在苏缱和椅子之间进退不得,本就有点变味的气氛更加说不清道不明了。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有点似曾相识。每次被苏缱抓住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一种来自男主龙傲天光环的威压,如果这个时候男主再凑近点,估计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不过这次不同,他已经得到了原主的武功,对付小太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不到吧,叔叔也开外挂了!
苏北凉刚想动用武力把苏缱的手掰下来,对方却没给他施展的机会,先一步松开手,站起身:“既然皇叔都发话了,那我便出去看看吧。”
看苏缱朝殿外走去的背影,苏北凉不禁诧异道:“你刚才不是说不喜欢雪天吗?”
“我确实不喜欢。可我不喜欢就能让皇城永不下雪了?我改变不了上天就只能改变自己。”
苏缱回眸一笑,笑着对苏北凉说出这句话。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明明他在笑,可你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的情感。
苏北凉也不知道喜悦具体是什么感觉,但他只要通过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很敏锐的判断出这个人是有感而发还是强颜欢笑。
很明显,苏缱属于后者。
看着那道绯红的身影踏出门槛,融入茫茫雪色中,他拿起桌上的手炉也踱步走了出去。
讨厌雪夜?
好像原著中有关雪夜的场景他只用过两次,第一次是苏缱生母病逝。
歧夏地理位置比较靠北,到了冬天雪不是一般的大,跟那边的鹅毛大雪比起来,东玄这边只能算是零星飘雪,有时遇到暖冬,可能整个冬天都片雪不落,连地面都是绿油油的。
先皇后病逝那日,正赶上歧夏十年不遇的暴风雪,国都的大街小巷都被半人高的积雪所覆盖,百姓出行十分不便,每家每户只能自制清雪工具,自扫门前。
整个歧夏上下都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灾而发愁,根本没人在乎一个俘虏的死活。苏缱背着浑身溃烂,伤口流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的母亲在雪地里缓慢拖行,走一户就敲一扇门。
每个开门的人不是给他一巴掌就是挥他一扫帚,或者将他生生踹到在雪地中,让他背着尸体滚远点。
那一夜,苏缱整整敲了七十二扇门,挨了七十二次打。
也是那夜,他遇到了这一生的孽缘。
“你怎么光着脚走路?”雪地里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突然拦住他。
苏缱没有说话,静默的垂着头,他已经没有力气把头抬起来了,双腿早在寒风中冻得失去知觉,从上到下都是麻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