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 他在书中经历过一次大火,在现实中也经历过一次, 这两次的大火,时间、地点、涉及的人物都不一样,但能证明就完全没有关系吗?
如果有关系,那又能有什么关系?
童隽自己知道,他不是做生意那块料, 对这方面也一点不感兴趣,家里公司的事别说上心,听都懒得听。
他不知道在现实世界中童家有没有和高家合作过,又有没有遇到过先后两次发现尸体的悬案。
因为很多事情表面上看都是完全不相关的,所以平常也不会把它们联系起来,但是现在一一摆出来想,又仿佛总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童隽试着假设,如果现实世界和书中世界火灾的诱因是一样的,那么奇怪之处只在发现的尸骨上。
这桩陈年旧案完全跟他们家没有半点牵扯,那么会不会是因为偶然发现了什么秘密?
比如又一次挖出来的尸体。
秘密……秘密……
面前是一道大转弯,路面有些不平,童隽左转打方向盘,身子也跟着倾斜了一下,又被安全带扯了回来。
这一幕忽然像梦魇一样缠绕上来,他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经历过,但那时好像开车的人不是他。
谁的声音几乎失真,在他的耳畔尖叫着:“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的秘密的……你放过我——”
这个声音太真实了,高亢而尖锐地刺入他的骨膜,童隽连手指都发起抖来,连忙将车停在路边。
他趴在方向盘上缓了一会,有人过来敲车窗:“先生,您没事吧?”
童隽道:“我没关系,谢谢。”
有个真实的人跟他说了这么句话,让童隽感觉好了一点。
他跟原拓说的是自己过一阵再去找他,童隽看看表,见目前时间还早,便缓缓将车开到前方不远处一家板面馆外面,走进去坐下。
从市区到高开区中间的这一段路比较荒,甚至可以看见公路旁边的山羊,面馆也是破破旧旧的。
童隽想喝杯咖啡的念头就是做梦,他胸口发闷,在菜单上挑选了半天,只能要了瓶冰镇啤酒。
喝完这个车也不能开了,只能打电话让原拓过来接他。
他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将啤酒喝下去,仿佛又隐约想起来,是在现实中的那个世界,很小的时候,邵玉琳说要带他出去玩,童隽被她抱到车上,去了一个什么地方。
有人摇晃着酒杯,用筷子给他蘸了一点酒喝,他被呛的咳嗽起来,身边有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这样零碎的片段在记忆中闪现,按理说邵玉琳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可是关于妈妈的印象,全都是零碎的片断。
噩梦中的那些经历,此时断断续续隐现出来的记忆,让人分不清真假,仿佛周围的整片世界,都一下子变成了令人陌生的天地。
童隽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他无法深究这背后的原因,因为对真相有种本能的恐惧。
正在出神的时候,一位客人端着面碗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童隽心事重重,不想被打扰,安全距离突然被入侵,脸上不由得就显出几分抗拒之色。
对方抱歉地跟他说:“不好意思啊,窗边漏风,跟您拼个桌。”
童隽看了一眼窗边的位置,这个小店生意不错,店里的人几乎满了,唯有窗户处的座位空着,估计是挺冷。
他点了点头,说道“您请便”,那个人便坐下来,开始吃板面。
这人虽然其貌不扬,衣着看起来也有点破旧,但是吃面的动作挺斯文,童隽看了一眼,闻着面香,觉得胃里好像有点空,但完全提不起食欲,就把自己的啤酒喝了大半。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手则摸着裤袋里的手机,犹豫要不要给邵玉琳打个电话。
可是似乎问她也没什么用,童隽想知道的是现实世界中自己遗忘了什么,而并非是书里面的童年。
他考虑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已经将整整一碗板面都吃完了,正在喝汤。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十分享受,将整碗带着辣椒红油的汤水都喝的干干净净。
你光看他的神情,会觉得这碗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这时,童隽的手机响了,是枪子给他打电话,说是发现李欣丽母子一起出现在了机场,显得神情慌张,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他们先联系了原拓,但那头可能再忙,暂时没接电话。
童隽道:“他们是准备登记吗?几点的飞机,要去哪?”
枪子道:“他们买的什么机票我还在查,不过目前因为天气原因,所有航班的起飞都被延误了,他们无论去哪里都走不了。”
童隽道:“行,那麻烦你再盯着点吧。”
他们盯着李欣丽,主要是为了观察对方是否私下跟郑安秋有所联络,从而找到郑安秋的下落,现在看来,应该是想多了。
他说完之后把手机放回兜里,顺便摸了点零钱出来,准备结账走人。
对面那个吃面的男人看看童隽,说道:“这桌的账还是我来结吧,谢谢你让我坐在这里。”
童隽怔了怔,说道:“别客气,您坐哪里都是应该的。我自己来就好。”
那个人不置可否,又问他:“你是在找人吗?”
童隽觉得他话有点多,不想多聊,随便“嗯”了一声,起身要走。
那个男人一笑,将身体放松后仰,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他,慢悠悠地说:“有时候,缘分是种很微妙的东西,任何事情太刻意了都会成空,机会,往往藏在某种被忽略细节里。”
童隽动作一顿,霍然回首。
只见对方笑吟吟地仰头看着他,轻语道:“猜猜我是谁?”
并没有灵异片中的变身场面,面前的男人依旧面目陌生,其貌不扬。
可是这一刻,他的语气、神情、姿态,都是那么的熟悉而微妙,连带着他整张面孔给人的感觉,都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似的。
平凡变成了伪装,笑意增添了狡猾,他幽幽地望过来,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冷漠如屠夫打量待宰的羔羊。
郑安秋!
这个几乎称得上恐怖的名字,如同闪电一样在脑海中划过。
童隽刚想说什么,却觉得舌头发涩,四肢麻痹而无力,眼皮也止不住的沉,恨不得下一刻就闭上,再也不要睁开了。
他几乎是跌坐回了座位上,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心中念头飞转,手机从裤兜里无声无息地滑出来,被丢进了桌子底下扔满了废纸的纸篓中。
下面都是柔软的卫生纸,这一下并没有引起什么动静,但也耗尽了童隽最后一点的力气。
郑安秋满意地看着他,探手过去,抚摸了一下童隽的头发。
“看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小时候那么可爱了。”他亲昵地责怪道,“说不要叔叔请你喝酒,这不还是得听话吗?”
他把两人的面钱和啤酒钱给结了,伸手将童隽扶起来,和他一起往外走。
童隽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状态里。
他四肢无力,身体不听指挥,被郑安秋拽着一带,几乎像提线木偶似的,身不由己地跟随着他的动作向前,偏偏意识还是半清醒的。
郑安秋找到童隽的车钥匙,带着童隽上了车,把他的那辆小跑沿着另一条公路的岔口开了出去。
他没有过收费站,而是上了另一条盘山路,一直开到山道口,郑安秋才把车拐到一边,停了下来。
他伸手到童隽衣兜里,翻找他的通讯设备。
发现摸不到童隽的手机时,郑安秋顿了顿,然后哂笑一声,说道:“你这孩子,挺聪明的。”
童隽闭目养神,并不理他。
后面很快开来了好几辆车,接连停下,有人从上面下来,问道:“郑哥,这就是你要的人?”
郑安秋“嗯”了一声,说道:“你们来一个人开他这辆车,去外面绕一圈,注意遮住脸,另外的人开咱们的车,分别从四个方向上山汇合。等到联系上他爸,咱们就直接出境。”
这个决定大概有点突然,几个人站在原地都没做声,童隽闭着眼睛,假装漠不关心,实际偷偷竖起了耳朵。
郑安秋道:“有什么问题,尽管提。”
“郑哥。”一个有点粗的声音道,“这一走,咱就不回来了啊?我刚泡上一个妞……”
郑安秋很有耐心地说:“警方知道这件事,比我预想的要早,所以咱们现在必须要避一避风头。先借助童海生的势力,从东南亚转道欧美,只要在外面过上几年,不过有人记得你们。到时候想回来,换个身份也不难。”
另一个人也说:“华子,郑哥是为了咱们好,就听话吧。放心,我知道你这段日子过得舒服,到时候钱少不了你的。”
华子果然被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说道:“成,郑哥,我跟着你。”
童隽暗暗记住他的名字,从睫毛的缝隙里往外看了一眼,这人不到三十的年纪,高大魁梧,皮肤黝黑。
随即,郑安秋又用一块微湿的手帕紧紧捂住他的口鼻,一股说不出的呛人味道直涌上来,十几秒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