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甬道慢慢变宽,司淮很快就走到了那面雕着三面佛的石壁前,睁开眼时,入眼的便是佛像上那几双瞪圆的眼睛,像是要谴责他些什么。
七八个时辰之前,他就是在这儿和吾念一起掉进了小石室里,对他说出了那些在心里藏了许多天的话,没想到竟然真的料中了,他那个时候若是不说就真的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
后来吾念主动牵住了他的手,司淮能感觉到吾念心里已经有了松动。
可他已经害过灵隽一辈子了,他不能再害了这一世的吾念。
今日若不是因为吾念在这里,他不会轻易放那几个人离开,让他们还有活着出去想办法对付自己的机会。
司淮和三面佛瞪圆的眼睛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也不再慢慢往下走,捏了个咒诀便隐去了身形,再现形时已经出现在了放置石棺的大石室里。
一道青蓝色的灵光环着六面石壁飞快地划了过去,先前被他扫灭的长明灯一盏接一盏燃了起来,瞬间将整个石室照得通明了起来。
石莲和石棺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连十八铜人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司淮迈着沉缓的步子朝着石棺走去,在离着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棺壁上密密麻麻的金漆梵文,慢慢伸开双手凝起了修为,默念召唤山河剑的剑诀。
一声轰鸣巨响传进了耳朵里,却不是这石室里的动静,凝起的意识随着召唤的剑诀被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能感应到山河剑受到传召正剧烈地挣动着,可是有什么东西将它死死地封印住,让它无法来到他的手边。
身上的大半修为还没有恢复,司淮召唤山河剑不成,反被那道加在剑身上的封印反噬了一下,当即吐出一口血来,趔趄着往前栽了几步,靠着石棺慢慢瘫坐了下去。
眩晕感一阵阵地袭上来,他死死按着眉心,只觉得被业火灼伤的左臂仿佛被毒虫啃噬着骨髓,疼得像撕裂了心肺一般,一直等到眼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才盘起腿坐直了身子凝神调息。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体内紊乱的真气才稳定了下来,司淮紧紧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有气无力地倚在身后的石棺上喘着粗气,视线飘飘忽忽地游移在偌大的石室里,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滩泥土上。
那是他当时无计可施之下用灵力糊起来的泥身子,没想到一用就是大半年,最后居然在肉身前变回了一抔黄土。
司淮有些无力地笑了一下,想要挣扎着起来将这抔黄土清理了,无意间瞥到了地上居然有两个浅红色的印子,像是什么人在地上长时间跪出来的膝盖的血印。
这石室里还有什么人能对着他的石棺一直跪着,只有灵隽那个和尚罢了。
他的心忽然狠狠地被刺痛了一下,慢慢地抱起双膝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半张脸埋进了膝弯里,望着血印的视线慢慢地模糊了起来。
恍恍惚惚地,仿佛看见了灵隽就这么跪在他的石棺前,慢慢地低下头合上眼,肉身一点一点消失在这空旷的石室里,留下虚晃的魂魄孤独地去往轮回。
诓瞒世人的衣冠冢、石室里被开了封的酒坛子、石棺前两道经年日久淡了颜色的血印、加了封印的山河剑、本该消失却又出现在这石棺中的肉身……
“灵隽,你到底做了什么……”司淮自言自语一般低喃起来,小声啜泣了一下,忽而又放声笑了起来,低骂道:“你个死和尚!到底在我死了之后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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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念一行人下了恩华山之后并没有回信陵城,而是转道去了离此地更近一些的太垣城,到钟家的沉月山庄议事。
仙门的府邸多修建在离闹市远一些的清净地方,沉月山庄也不例外地建在了太垣城外的山涧处。
御着剑来到沉月山庄已经到了二更天,钟家的弟子想必是已经接到了家主回来的消息,大半夜地候了十几个弟子在大门外,见钟宗主回来,赶忙迎了过去。
“宗主回来了,我们已经备好了客房,现在就可以带客人去休息。”为首的一名弟子说道。
“不用。”钟洵目不斜视地往里面走着,行色匆匆,简单地吩咐道:“去厨房热些酒菜送到偏厅。”
“偏厅?现在已经深夜……”那名弟子望着几人快步走远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钟洵走到偏厅之前,已经有脚程快的弟子先行进屋把灯点了起来,主座和靠前的几张椅子都被垫上的软垫,奉了一盏热茶在旁边。
“现在该怎么办?”钟洵前脚刚踏进偏厅的大门,还没有坐到椅子上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本以为只是大荒山出现了龙坑,妖龙到底有没有现世还未可知,现在去了一趟恩华山,反倒真的让他复活了。”
明峤跟在他后面落了座,捧起桌边的热茶呷了一口,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妖龙现世已经是事实,自然是应该通知仙门百家,一同围剿妖龙。他的元神才刚回归肉体,正是灵力薄弱的时候,要对付他尚且不算太难,我们既然知晓他的模样,就不用怕找不着他。”
“岐道……”钟洵看了一眼陆续落座的几人,随即将目光停在了他身上,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墓穴里的时候有些冲动了,你若是不从背后偷袭那一剑,也许他的元神不会那么快回到肉身里,他的真身可是龙,我们……”
“钟宗主这是什么意思?”明峤将杯子重重放到了桌面上,打断了他的话,道:“铲除妖邪是仙门的职责,我动手反而是我的过错了?难道要等到他想办法让元神回到肉身里,再一起动手,才算作是行正义之事?”
“嗬——”坐在对面的盛兰初轻轻吹了一口茶叶,道:“不管怎么说,背后偷袭这种事情,到底不是仙门大家的所作所为。”
“盛少宗主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那你说说什么才是仙门大家的所作所为?等他恢复了真身和修为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找他决斗?那可是三百年前搅得天地腥风血雨的妖龙,还要讲究什么光明正大?!”
“明宗主,你未免太过激动了些。”东阳彦面上的神色冷了下来,抢在盛兰初前头把话堵了回去。
“是!我是激动了一些,在墓穴里知道他就是妖龙的时候我比你们都要激动……”明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出手朝在座的几人一一指了过去,忽然低声吼了起来,“那是因为你们都不曾因为他受到过什么压迫!”
“我明家这一代镇守着大荒山,多少又受了几分朝廷的重视,可就是因为那妖龙的气息和龙坑相继在大荒山出现,朝廷认为我明家看管不力,一遍遍地给我施压,那些官员的车马都快把我连云府的栈道给压平了!
“因为这件事,我们在朝中的分支也受了牵连,几十年不曾联系过的长辈亲自出面到连云府来,说我若是解决不了这件事,就断了和我们仙门一脉的关系。这些事你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然不会知道我辛苦筹划了这一切想要找到碧玦禅杖,最后却替他找到了真身是什么感觉!”
钟洵伸手在旁边的桌案上拍了一下,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明峤冷静下来。
“这些事你当初就该一并告诉我们,你在背后偷袭了他,你觉得他日后会放过你吗?”
明峤自知失礼,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将涌起的怒火压了回去,放平缓了语气反问道:“仙门百家这么多弟子,难道还要怕他不成?三百年前他能翻起风浪,三百年后的今日可不一定。”
“你别忘了,当年他是因为圣禅法师才死的,我们去恩华山的墓冢就是为了找碧玦禅杖。如今禅杖没找到,只有几块玉玦碎片,谁能保证奈何得了他?”
“对……”明峤用力点了一下头,转而看向了旁边沉默不语的吾念和尚,道:“吾念大师,此事关乎天下百姓的安宁,大师不会无动于衷吧?那妖龙先前与你交好,在墓穴里你唤了一声他便停下了……”
“阿弥陀佛。”吾念捻着手上的念珠,缓声打断了他的话,道:“明宗主若是希望贫僧与仙门里应外合引他出来,恕贫僧做不到。淮……他帮过我许多,不像是会祸害苍生的人。”
“他帮你或许只是因为你是佛门的人,大荒山的事就引得四处人心惶惶,等他真的为祸苍生,一切就都晚了。他同你交好,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你手中的玉玦碎片是什么,好伺机跟你一起混进仙门,寻找肉身的下落。”
吾念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转头和明峤对视了一会儿,才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从袖袍里取出一只小布包放在了几案上。
“阿弥陀佛。贫僧本欲助几位宗主找到禅杖的下落对付复生的妖龙,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司淮。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不能害他,这几块玉玦碎片就留与几位宗主,其他的事恕和尚无能为力。”
他虽然亲眼见到了司淮操纵十八铜人要杀明峤几人,可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相处了这么久的人会对天下百姓下手。
“等等!”盛兰初忽然出声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吾念,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围剿妖龙的这件事,我盛家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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