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轮回走了一趟,除了变了些生活习性,倒是和上辈子相差不大。
他若不是救了那位梅老爷,恐怕也没有受邀去梅园捉鬼一事,那夜在城隍庙顶他也等不来这个人。
尘一跟在后头看不到司淮的表情,只当他听得感兴趣继续说了几件趣事,心下放松起来倒也不那么害怕了。
“不过……”他说到最后停顿了一下,换上了严肃认真的口气,道:“师叔说过,出家人积德行善,善无大小,只当尽力而为。于别人而言是在‘多管闲事’,但我们自己知道是在行善就好了。”
司淮回头看了他一眼,稍稍将手上的伞往他的方向侧过去一些挡住了树上吹落下来的水珠,心中竟有些替吾念感到欣慰:这孩子开窍倒是很快。
“啊——”身后的小和尚忽然惊叫了一声,扯住司淮衣袖的手拽紧了一些,哆嗦地站在原地。
司淮以为他是又被落下的水声吓到了,袖子被他连着拉了好几下,才转过身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树。
那是他不认识的树种,生得低矮粗糙,树皮像大旱天湖面干涸后裂开的河床,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透着一股枯朽的味道——五道带血的抓痕刮破粗糙的树皮露出里面的白色,“伤口”处仿佛被火灼过一般带着些焦黑的颜色。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司淮提高了灯笼在周围照了一圈,才发现他们在这小林子里晃了一大圈,来到了昨夜他和那只鬼影周旋的地方。
昨夜他一把扇子逼过去,那黑影在树后绕了一圈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这树干上的抓痕想来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上边的血迹想必是那个被抓破脑袋的孩子的血。
在脑袋上开洞,又把这粗厚的树皮给抓得见“骨”,这鬼东西的修为怕是不低。
司淮沉着脸默了好一会儿,见在这林子里实在没有另外两个孩子的踪迹,才领着尘一往回走……走了一夜鞋底沾满了黄泥,得赶紧回去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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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没有亮透,蒙蒙细雨又飘了起来,司淮和尘一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宿,换下的衣服又湿了大半,微凉的晨风一吹,接连打起了喷嚏。
村子里的住户起得早,不少人家房顶已经冒起了做早饭的炊烟,折腾到这会儿司淮才想起他们昨夜连晚饭都没吃,不由得伸手捏了捏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步子也放得慢了一些。
远远地就看到了吾念在宝儿家门口等着,平心静气地念着经,等他们走近了才伸出一只手,将扑过去的小尘一接到了怀里,有些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知是不是太过疲惫,司淮牵了牵嘴角却没有笑出来。
他多想像小和尚一样肆无忌惮地张开手扑过去抱住他,多想被他伸手接在怀里宠溺地揉着脑袋,可是他不行。
吾念并没有发觉他的一样,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司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屋内灭掉的烛火,猜测那对母子可能已经睡着了。
“我在那孩子边上守了一夜,发现他的伤口上竟然有……尸气。”吾念怕屋子里的人没睡熟,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用口型说出来的。
尸气沾了伤口会染上尸毒,如果他不是不放心在边上守着,可能昨夜那孩子就没命了。
司淮有些昏沉的脑袋一时有些混乱,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道:“昨夜我与那黑影交过手,分明是只鬼,怎么会有尸气?”
所谓尸气,就是人的尸体腐烂后散发出来的气息,走尸和凶尸身上都会有明显的腐臭的尸气,而鬼魂脱离了肉体,即便积怨太深能够化成实体,身上也不会有尸气的。
除非,它在尸气很浓的地方沾到了气息。
司淮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腰间的扇骨,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试一试能不能将它引出来。”
司淮眉头一挑,正想问他准备怎么办,忽然听到隔壁有人在叫他们,转头看过去才发现李封一家原来就住在隔壁,此时那位李大爷正站在草棚里冲他们招着手。
“大师!公子!过来吃早饭吧?”
吾念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正要推拒,忽然听到两声咕噜声传来,十分默契地和司淮一起低头看了尘一一眼,挤进了伞下朝隔壁李家走去。
听说李家儿媳昨夜哭了一宿,这会儿才昏昏睡了过去,李封没舍得把人叫醒,此时正揭着锅盖在草棚子里做着早饭。
李大爷笑呵呵引着他们朝屋里走,还没进屋就听到他朝里面喊道:“老婆子,昨日我跟你说的那位大师来了!”
“大师来了啊?”里面的人赶紧应了一声,几人进屋的时候,便看见一位脊背微弓的老大娘扶着椅子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她的面前是一张窄长的供桌,桌上简单摆着几盘水果,正中央的小佛龛里供着观音像,破了一个口的陶罐上供着香火。
佛门自三百年前灵隽和尚殉身而死之后,便开始由盛转衰,短短两三百年的时间,当年声名远扬的几座大寺庙已经成了荒凉地,荒山野岭处常见破庙,深山灵隐处却难见古佛。
现在的小寺庙里多是无所栖身之人敲钟念佛度日,倒也还有诚心向佛的佛信徒在家中供奉佛祖观音,譬如这一家。
“阿弥陀佛,施主诚心向佛,菩萨定会保佑你们找到孙儿。”
“阿弥陀佛,多谢大师善言。”李大娘红着眼圈点点头,回身朝着观音像又诚心拜了几下。
说话间,李封已经将早饭端到了饭桌上,强笑着招呼他们过去坐下,将几碗清粥端到了几位客人面前。
清粥素菜,加上一碗白面馒头,司淮迟疑地看向吾念,正担心着着荤和尚能不能吃下清淡素食,就见他低头大口喝起了粥,低声和李大娘讲起了经义。
司淮伸手拿了个馒头放进尘一碗里,借着低头的片刻功夫牵起嘴角笑了一下,从盛府一路到信陵都是他在掏银子喝酒吃肉,差点儿都忘了这和尚本就是清茶淡饭的苦行僧。
李封拍着脑袋笑了笑,道:“我们这些农户平日里都是粗茶淡饭,公子莫要嫌弃,若是吃不惯的话厨房里还有些肉,我去给做了……”
“不用……吃得清淡些挺好。”司淮伸手将他摁回了座位。
“公子若是吃不惯不用将就,我们虽然只是织布种田的农户,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公子和大师愿意帮我们,哪能在饭菜上苛刻了。”
“当真不用。”司淮客气地笑了一下,转移了话头问道:“我见这李家村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晒了作物,想必今年丰收了。这信陵是边防城寨,在孟城主的治理下倒是安居乐业?”
“可不是嘛!”李大爷听他提到孟城主,当即来了兴头,“自打孟城主接管了信陵城,我们这些农户、猎户、樵户的日子都比先前好过多了,早些年收成不好,城主不但不叫我们把粮食交上去,还把从敌方抢来的粮食分给我们!”
“隔壁宝儿他爹被征去做了兵,城主府每年都来人给他们家送银子和吃食。”李大娘补充道。
“说起来孟城主还没当上城主那会儿,还来过我们村子。当时敌方上百号人追着他们十几个人,最后被城主使计斩杀了一大半,那高头大马上的身影要多威武有多威武!说起来,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先生也是一表人才,多亏了他的好计谋……”
李大爷说得起劲,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十足的一副要说大事的架势,李封见怪不怪地笑了笑,招呼其他人吃饭,任他自言自语。
司淮就着一点菜小口小口喝着粥,不时在老大爷兴致高昂的注视下应一声。
盛兰初也说过孟平杉曾经有位谋士,只是在他城门下诛杀上万敌军的壮举之前就销声匿迹了,是以后来信陵城主威震朝野,却没有谁听说过他身边还跟着哪个谋士。
早饭用过之后,外头的雨又停了,雨水顺着屋檐落到盛水的木桶里,发出滴滴答答的清响。
李封将他们引到空着的房间让他们休息,一整夜没合眼本就疲惫,是以几人并未推辞,趁着主人家出门劳作的这会儿,和衣躺到了床上。
睡觉这件事于司淮并非必要,只是正好累了,躺在床上听着身侧之人绵长的呼吸声,昏昏沉沉的脑子反倒清醒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翻过身子,手臂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吾念。
这和尚生得眉目清秀,不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是好看的,连睡着了都是温和的模样。
很早以前他就觉得这和尚的嘴唇生得很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在了上边似的,叫他看着看着就能在心里升起旁的念头——
鬼使神差的,司淮俯过了身去,在他微微抿起的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一触即离。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剧情走太快了头秃,这几章我们走一走感情嘿嘿嘿~~偷亲一口mua~~
第35章 饕餮玉印 四
司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零零碎碎做了几个梦,醒来却又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心里还留着那人的几分柔软。
外头是李封一家人说话的声音,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司淮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筋骨,暗自惊奇自己竟然睡过去了整整一个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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