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有些讶异他会从梦里醒过来,执笔的手颤了颤,泛着华光的玉笔险些从手上滑落下去。
“你的身上为什么没有寿数?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大半夜的跑到我房里,还来问我是什么人?”司淮伸了伸腰骨站起身来,手指转动两下,凭空现出了一把折扇,一展一转,露出扇面上的“飞花逐月”四个大字。
“想不到竟真的有梦中取人性命这种事?你究竟如何取人阳寿,又将盗取的阳寿给谁?”
那人用手压着唇低低笑了两声,故作玄虚道:“每个人都有心中所想却又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不过是添上几笔,将这些东西画成了一场美满的梦境,让人睡过去就再也不愿意醒来的梦境。既然不愿意醒来,那要着那些阳寿又有什么用处呢?”
“梦终归是梦,你画得再美满,也只不过是一场虚无的幻影。”
“你刚刚不也想沉浸在虚幻的梦里吗?梦境里有太多现实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不愿意醒来,我没有逼着他们去死,是他们自己放弃了痛苦的人间。”
那人旋着指尖的玉笔,压低了兜帽,慢悠悠绕着司淮踱了一圈。
“你不该醒的,你此生追求的东西,只有在梦境里才能得到。将你的阳寿给我,我可以为你圆了此生所念。”
司淮耸了耸肩,翩翩然摇起了手里的扇子。
找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要阳寿,确实是为难他了。
司淮无视了他后边的半句话,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如果我不醒来,是不是会像那些人一样笑着在梦里死去?林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①文里提到的"海青"是和尚穿的一种衣服的名字~
作者菌表示在写这场梦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了开真车的场景哈哈哈哈哈哈
第21章 绝命神笔 八
来人没想到会被司淮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沉,将手里的笔往袖袍中一藏,转身便要离开。
不等他的手碰上门栓,房门已经被外头的人一脚踹开,直将他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十几名身着盛家家服的弟子拦在了门口,踢门那位对司淮点了点头道一声“失礼”,默默退到了后边让出了一条道。
司淮慢慢行到桌边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回头便见盛老宗主领着盛兰初和盛锦承一同走了进来,后脚还跟着个东阳公子和吾念和尚。
盛宗主立在那人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只手举起又放下,终究还是没敢揭去兜帽看到底下藏着的那张脸。
“我与你深交十载,将我唯一的儿子交到你手下教导,却从来没想过你会做出这种杀人嗜血的事情!”
“呵呵……呵呵呵……”那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看了一眼亮着的烛火,自行伸手掀下了兜帽,森冷阴鸷的目光落在后头的吾念身上,稍稍错愣了一下,道:“是你这和尚引来的人?”
吾念并不答话,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司淮,合着双手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便是没有他,你今晚也走不了了,林先生。”盛锦承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掺了许多杂乱的思绪,死死地将他想要转身跑走的步子压在了这里。
那是从他识字起就拜识的启蒙先生,教了他无数为人处世之道,叫他如何将他和那个杀人的魔头并在一起?
“今晚的一场接风宴,难道就是要等我?”林先生逡巡过周围的人的脸色,证实了心中猜想。
若是刻意差人将他请来,他自然会起疑心,可这场宴会是为了远道而来的东阳公子设下的,盛老宗主请他这个多年挚友来看一看他的未来姑爷,自然是没有推辞的道理。
“不过短短两日,你们怎么知道事情是我做下的?又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在这里动手?”
“一个和尚都能查到的事情,我三木原的弟子自然也能查到。”盛兰初双手抱胸倚在桌边,语气清冷,有些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些年凤棉城西死的人比其他片区都多,林先生你恰好住在城西。追溯起来,这种死后面带笑意的死法出现在凤棉城的时间,大抵是十年前,而林先生你又正好是十年前来到凤棉的。前几日出事的时候除了这和尚就只有你在那儿,你说巧不巧?”
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吾念和尚杵在一旁默诵着经文,仿佛刚才被提到的人不是他一般。
盛兰初顾自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却没有喝下去,精致的茶盏握在指尖,没泡开的茶叶在茶水里打着旋儿,叫她出了会儿神。
“这和尚跑过来跟我说事情是先生你做的,我不相信,先生你并非修习之人,凭手里一支笔能杀得了什么人?可是细想之下,又不能完全将先生的嫌疑撇出去。他说在树丛后听到了两人在说话,猜想今夜会有人动手,我们一直防在小和尚那儿,没想到先生你挑了个年轻男子。”
司淮看向隔了几个人的吾念,不动声色地继续摇着扇子,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不久前在他房中的“轻薄”事迹。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去找的盛兰初?又是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
这些疑惑现在都不是问的时候,盛老宗主在一旁坐了下来,挥手屏退了围在门口的盛家弟子们,看了看旁边的盛锦承,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行允,我惯来信你的话,可如今事实如此,你总该对我交代一句。到底为什么,你会做这些事?”
林先生没想到临到此时盛宗主当他是挚友,唤他一声字,喉间滚了两滚,眼眶泛了一圈红,艰难而又决绝地道:“因为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活命!只有这样才能不用像街边的狗那样对人摇尾乞怜!”
/
尘一小和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醒的,端来了一炉炭火,在桌边慢慢烹起了茶。
火星传来微弱的“噼啪”声响,林先生转头看了一眼炉子里冒了泡的水,低低地开了声。
“我本名唤作林应,家住永川城,父亲是永川城主跟前的谋士,足智过人颇受赞誉。可我母亲却只是一个勾栏女子,一夜情欢之后,被父亲派人赎了出来送到了永川城最远的村庄,只留下了十两银子。七岁以前,我一直在村子里和母亲相依为命。”
七岁那年,林家来了十几个人,驾着一辆很大的马车,将他接了回去。
年幼的林应并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得知他的存在,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没有将母亲一起接走,只在心里记下母亲对他的叮嘱,到林家规规矩矩地当个小少爷。
可……这却是他人生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日子的开始。
林家将他这个见不得人的肮脏私生子接回家里,并不是因为胸腔里的那颗良心有了发现,而是因为林家的嫡少爷患了难治之疾,需要一个与他有相同骨血的人做药引,而林父在永川城位高权重,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做成药引子弄得一身病痛。
小林应并不知道要怎么当好一个药引子救哥哥的性命,只是每隔三个月就乖乖地让人割开手腕取走一碗血。
他以为自己规规矩矩的就可以在林家当一个庶出小少爷,可终究是下作的勾栏妓子生出来的孩子,即便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也是一个下贱的人,连最下等的仆役都不如。
父亲对自己不闻不问,大夫人瞧他碍眼三天两头刁难,家中下人看他不受待见人人都敢欺他一头,做得少苦累差事,吃的是冷饭生菜,睡的是畜生窝棚,也就只有那个喝着自己的血的哥哥偶尔想起了这么一个弟弟,会给他送来些不敢奢求的东西。
三月一碗血,除了每次放完血后会给他吃几天补血的药膳之外,其余的每一日都像在地狱里过着,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十年。
十年时间,兄长终于除掉了病根,成了个能文能武品貌出众的佳公子,而林应却因为常年取血又得不到好的照料,变成了一个一身病痛的病秧子。
那一年的冬日,林应病得十分严重,夜里咳得严重了能吐出几口血来,下人们怕惹主子们恼怒都不敢替他寻大夫,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到了父亲跟前去,没想到他那父亲怕他死在府上会遭晦气似的,当即叫人把他扔出了林家。
人在面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时候都是冷血的,林应流落街头挨尽了白眼,可那一口气吊着总也死不去,一路辗转飘零回到了幼时生活的小村子,可当年那间茅草屋早就已经荒废了许多年。
细问之下才知道他被林家接走后的第三年,母亲便一病不起,她曾拖着病躯去林家找过他,却被人赶瘟神似的轰了出来,最后带着遗憾死去,被几个好心的邻里帮忙埋进了荒山。
林应带着一把刀去到了母亲坟前,靠在石碑前想要自绝于世,那一刀在腕上割得极深,可他却没死成。
非但没死成,他还在那个昏昏沉沉的梦里破天荒地见到了母亲,母亲的手指着身后的土坟堆,反复地叮嘱着“神笔”“梦境”和“寿命”。
醒来后林应掘开了坟墓,竟然真的在里边找出了一支玉笔,笔身沾了些老旧的灰尘,白色的笔尖却干净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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