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见到那个人举起长剑,一声苦笑。
长剑带出的血痕将其侧梨花染得晶莹剔透,宛若红玉。
凉戚,已经死了。
他明明已经死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语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的明微。
在旁人眼中,失神的只有明微一人,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的也是“域主怎么了”。
可旁人不知,此时梁语平静的外表下,却是如何的波澜汹涌。
他并不曾见过明微,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银翎的这位域主。
可是这种熟悉感,却从自己骨子里透出来。
就好像自己曾经对这个人无比熟悉,只是被短暂遗忘了。而当目光交接,过往纷至沓来,好像时间又开始重复循环。
怎么会这样。
“主上!”
元故连忙冲上前扯住了明微的袖子,低声道:“主上,恐怕有诈!这......”
可明微已经走到了梁语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梁语甚至感觉,在明微眼中,只剩下了他自己。
明微笑了笑,像是在看一个梦境:“你回来了。”
梁语微敛眸光,点了点头道:“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明微的神情霎时间慌乱起来:“我......”
梁语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的。明微。”
“放肆!”洛书行上前大声打断道,“你是何人?也敢直呼我主上之名!”
“呵。”梁语一声冷笑,眼神向明微脸上轻飘飘一搭,“怎么,我不能叫你的名字吗?”
他忽然向前走了半步,压低声音重复道:“明微。”
明微。
“我号帝江,名明微。”
“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你呢?你愿不愿意将名字告诉我。”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这个人是怎么回复自己的呢?
好像是——
“好吧,我叫......凉戚。”
即便知道彼此之间悬殊的差距,即便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可他还是愿意给自己一个家,保护自己,照顾自己,为自己雕刻佩剑。
甚至将名字告诉自己。
他无条件相信自己的样子......
真像个傻瓜。
眼中分明已有了雾气,明微却还是伴着这雾气笑了笑。
这一瞬间,仿佛他不再是牵绊着天下运势的一域之主,而仍然是当年钟山上迷路的孩子。
他看见一条威武霸气泛着寒光,却有着一双澄净眸子的巨龙。那条龙对他说:“你别怕我,我这就变成人形!”
然后,他落在这孩子面前。
一袭红衣,袍角绣着金色纹样,璀璨悲壮如日落。
他笑着对孩子说:“现在不害怕了吧?”
“要是你没有家人,就把我当做家人吧。”
梁语看着失神的明微,心中猜测早已被肯定。
他尽力隐藏着眸中寒光,努力还原着应龙描述出的那个凉戚,故作温和道:“明微,你还记得我吗?”
明微点头:“当然,我记得你......凉戚。”
梁语笑着看向明微,终于不再掩藏自己身上的寒意:“那你为什么杀了我呢?”
明明是安排好的一句质问,可这几个字刚一吐出,却忽有钻心的疼痛袭来!
梁语措手不及,按着胸口向后退了一步。
疏言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梁语,轻声道:“主上,主上你怎么了?”
“没事。”梁语安抚性地拍了拍疏言的手背,旋即连忙抬头看向明微的反应。
出乎梁语意料,对方并没因他突然的痛苦而产生半分怀疑。
那张脸上,此时此刻,竟写满了震惊与绝望。
“凉戚......凉戚......”
明微呢喃着名字,探出手来似乎想要触碰梁语却又不敢:“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你恨我对吗?所以要在我面前再死去一次?”
“凉戚,这一次我命令你,我命令你不许死!你不许再丢下我!”
凉戚!
我命令你......
从即日起,让出久冥域主之位,允许我自立为王。
突然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在梁语耳畔,眼前的一切突然都迷糊起来。
而当这迷雾渐渐散去,出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适才的场景,只有明微。
可不是刚才的明微。
这个明微一脸稚气,似乎刚成年不久的模样,眼中尽是高傲和野心。
他看着梁语,仿佛对刚才的要求十分有把握。
“凉戚!你回答我呀!你也知道的,天道是不能违抗的!”
确然如此。
天道不可违。
既然将名字告诉了对方,就要为对方所制。如果反抗,便会为天道诅咒,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吗?
“为什么?”
梁语惊讶地发现,似乎是自己在说话。
这声音与自己极为相似,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似乎比自己更沉稳些。
明微梗着脖子道:“我......我不想为难你,我只是要你把域主之位让出来。”
“梁语”平静的语气中是细碎的悲伤:“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是。”事到如今,明微也不再隐瞒,“我本来确实只是迷路于钟山之上,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把名字告诉我,谁让你这么轻信别人!”
“我不是轻信。”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是非常相信你。”
明微似乎从不曾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努力做出的老成模样终于有了一丝裂缝,那丝裂缝中透出的震惊终于让“梁语”感到了一点仿佛被刀割裂的痛楚和......愉悦。
“梁语”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握住了明微腰间的那把木剑。
这剑虽是木剑,但因由久冥域主所制,无坚不摧,锋利犹胜寒铁。
明微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你要干什么!你要违抗天道吗?”
站在明微不远处的元故也是一脸惶恐,却没敢说话,只呆呆看着这边。
“梁语”拿着剑,扫了元故一眼,心道:
这孩子似乎就是前不久被明微捡回钟山的那个团子吧,原来也已经化形了,自己都没有关注过呢。
挺好。
他不会孤单了。
长剑横于脖颈之上,即便是木剑,却也划出了震颤空气的力道。
鲜血洒在明微眼前那片泛着温暖阳光的空气,似乎有几滴,沾染上了明微那张已无血色的脸颊。
梁语透过凉戚的眼睛看着明微。
明微的这个表情,竟和适才在庆典上他看见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这个时候的他,后悔了吗?
长剑遁地,天地倒转过来。
梁语听见自己的身体砸落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钝响。
人形不复,绵延千里的龙尾取代人身出现在梁语的视线中。
若姓名为人所知,则受其束缚。
违之,不得好死。
果然,不得好死。
第68章 长乐未央2
阮阮站在门外,忧心地往里看。
过了一会,用胳膊肘怼了怼一旁的商酌。
阮阮:“你进去看看,主上怎么样了?”
商酌原本也是一副焦急神色,闻言却不忿起来:
“为什么是我去?你咋不去?”
阮阮翻了个白眼:“你平时不是最忠心吗?这点事都办不了吗?”
商酌被噎到闭嘴,却还是不敢迈出半步。
其实也不能怪他。
自当日城祭大典被他们一手搞砸之后,主上便赶回了蓬莱。
本以为要按照原计划乘胜追击,可对方虽然确实被打了个“半死”,自家主上却不知为何突然中止了计划。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商酌开始开动脑筋。
“你说是不是那个帝江有别的准备,被咱们主上发现了,所以咱们主上才临时收手......”
阮阮“呵呵”一声打断他:“智商不高,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还不等商酌还嘴,一身白衣之人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两人立时迎上前。
阮阮道:“白泽,怎么样?主上还好吗?”
疏言朝两人温和地笑了笑:“主上自有打算,你们不必为主上忧心。”随后又补充道,“好了,你们一直傻站在这儿,只会令主上徒增烦忧,还是先回去吧。”
商酌还要再说些什么,阮阮已经非常听话地回了声“是”,然后拽着商酌的袖子,转身就走。
被扯远了,商酌呆呆的声音还顺着风声传来:“你拽我干什么呀?我还有话要问呢!”
阮阮不耐烦地拍了他一巴掌:“以后再问!”
商酌:“......哦。”
疏言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主上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因为和商酌阮阮一样,自主上回来后,他也没再见到过主上。
平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主上,这一次不知道因何,甚至连他的询问也不予回应。
若不是能感知到主上无恙,他说不定都要冒着大不敬的罪名破门而入了。
而且,奇怪的,不只是主上。
还有应龙。
那一日主上回来得匆忙,并未换下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