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澜侧过头,看搭在肩膀上的脑袋。
如画中精致的眉眼低垂,神色十分萎靡,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轻颤。
“……”
看其模样,似乎真的快不行了。
罢了,无伤大雅。
徒弟没有再阻止,沈流响喜上眉梢,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的靠着。
他正想问周玄澜怎么跟个小暖炉似的,抬眸便瞧见叶冰燃跟随凌华走上高台,凌华手里握着一条乌沉沉的鞭子。
“那鞭子,打起人来应该很疼吧。”
周玄澜望了眼:“华仙君不会下狠手,剑尊的安危,师尊大可放心。”
“为何不下狠手?!”沈流响惊了。
还等着叶冰燃被打得嗷嗷直叫呢,他连四方血池都进了,若非护魂衣,早已奄奄一息了,叶冰燃竟然只受点小惩,天理何容!
“既然凌华能执鞭,我是不是也可以?”
周玄澜点头。
论身份地位,在场最适合对叶冰燃行罚之人就是沈流响。
但……
“师尊不是冷得不行,伤口疼得不行,整个人都快要不行了嘛,还有力气拿神鞭打人?”
沈流响松开徒弟,悻悻一笑:“为师好像……突然又行了!”
周玄澜:“……”
沈流响自告奋勇当打手,凌华没意见,把醒神鞭交给他,不论其他,沈流响师从五渊道人,确实合适。
倒是凌越诸多不愿:“你若太轻饶叶冰燃,等宗主回来必告知于他!”
沈流响知他所想。
担心自己为爱冲昏头脑,舍不得伤叶冰燃分毫。
事实上,除了凌越这般想,在场其他人也抱着同样想法,都认为沈流响接手神鞭,是为了庇护叶冰燃,不忍心他受到分毫伤害。
清凌宗弟子各个脸色铁青,觉得沈仙君八成又要给宗门丢脸了。
剑宗弟子长吁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哪怕极为厌恶沈流响,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对剑尊是真心,绝不舍得伤他半分!
“你来?”
叶冰燃负手而立,剑眉微皱,“是我有错,不必留手。”
连受罚之人都劝他不要留手。
沈流响唇角微翘,忍不住轻笑了下,缓缓调动起体内灵力。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身体受过重伤,至今未能痊愈,倏然动起灵力,会急火攻心至吐血,他只能一点点地将灵力输送到神鞭内,将其催动。
一盏茶过去。
高台之上,还未传来动静。
清凌宗有人沉了脸,咬牙切齿:“到底打不打了,叶剑尊窥我门中禁术,仙君竟还下不去手么!”
剑宗弟子表情轻蔑,嗤笑了声。
“我就说嘛,沈仙君先前举动是在哗众取宠,他若有那心性,也不会在咱们剑宗门口跪求几日,只为见剑尊一面了。”
“此言甚是有理,我瞧他今天就是抽自己两鞭子,也绝不会……”
啪!
厉鞭落下。
叶冰燃单膝跪在了地上,背后衣裳裂开了口子,露出一条从脖颈延至尾椎骨的乌青血痕,狰狞至极。
全场陷入死寂。
第6章
叶冰燃捂住胸口,喉间一甜,噗得吐了口血。
“剑尊!!!”
剑宗弟子大喝,要上前阻拦。
“诸位留步,”凌幕山提剑而出,挡在了前路,清俊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仙君行罚,不得有任何人干涉,望各位慎行。”
其他清凌弟子见状,随之围了过来,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沈流响对下方的动静一无所知,全神贯注地扬鞭抽打。
高台角落。
凌丹畏惧的嘶了声:“你们说,沈仙君用了几分力。”
凌越冷哼,不置一词。
凌华眼皮跳了跳,伸出两根食指,一横一竖,“十分。”
能一鞭子将叶冰燃打跪在地,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而且沈流响似乎越打越起劲,仅听传来的鞭击声,便令人心惊肉跳。
“一百鞭!”
长呼口气,沈流响将染血神鞭缠绕在手腕上,走到叶冰燃身前,蹲下了身,“可要本君扶你起来。”
叶冰燃抬头看向他,眸光冷冽:“不必。”
“也对,”沈流响淡笑了下,“本君从四方池出来,尚能行走,剑尊不过挨了区区百鞭,哪里会站不起身。”
说着,他按了按叶冰燃的肩,听见一声闷哼。
沈流响唇角轻勾:“剑尊身上虽然四处有鞭伤,但想来,心里是甜的。”
一袭白衣,急匆匆赶了来。
沈流响起身,居高临下地望了眼叶冰燃,“我也算是成人之美了,日后相见,请我喝杯酒聊表谢意吧。”
叶冰燃被素白澈从地上扶起,直到离开高台,冷厉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他。
沈流响置若罔闻。
“啊啊啊啊啊!”蓝衣男子扑了来,被他身形一晃躲过,“别碰了,我浑身都疼。”
打人是个累活。
手酸腿麻,伤口也裂开了些。
“你这家伙!”凌华控制不住的激动,“能对叶冰燃下狠手了,终于迷途知返了啊!”
沈流响扶额叹气,一时间,仿佛生出诸多感慨:“进了趟四方池,看淡了很多。”
“早知血池有如此神效,我老早就把你丢进去了。”
“……”
*
“是我害了你。”
素白澈眼眸微红,双手扶着叶冰燃,几近垂泪,“我不该好奇,明明以如今的体质,连中阶法术都无法修习,更何况是禁术。”
叶冰燃侧过头,视线落在清冷绝美的脸上:“与你无关,”
天空阴沉。
叶冰燃足靴踏入地面薄雪,缓步朝前走去,“沈流响进四方池虽是咎由自取,但终究与我有关,所以心生怨意,没有这事,他也会找机会报复。”
素白澈面露愧疚之色,沉默半晌,轻声道:“我那有疗伤的药,伤养好些再走吧。”
叶冰燃微点了点头。
朝云峰,白鹤展翅飞过,下方传来嗷嗷惨叫。
“轻点!轻点!疼啊——”
黑衣少年沉着脸,手下动作愈快,以免还没擦完药,耳朵先聋了。
沈流响趴在柔软的锦榻上,解开半边衣裳,细白胳膊被周玄澜一手按住,另手往上涂抹药膏。
“凌丹诓我!”
“招摇乃顶级法器,剑下伤口自然不会轻易愈合,金苓膏已是不俗药物,但要治好伤,受些疼在所难免。”周玄澜说着,指腹不小心用力了些。
沈流响浑身一抖,痛吟了声,宛如条死鱼半晌没了动静。
“……师尊?”
沈流响脸埋在靠枕里,眼角憋出一点儿泪来,过了须臾,声音闷闷地传出:“继续抹,抹完左边,还有右边胳膊。”
早知如此。
该备点畜生血,往身上一泼了事,何至于这般凄惨!
“对了,谢谢你啊,”沈流响忽然道,“若非有护魂衣,我得丢半条命。”
周玄澜手下一顿,过了半晌,不咸不淡的说:“师尊言重了,毕竟把全身家当都给了弟子。”
话中含了小怨气。
沈流响听明白,扭过头:“没骗你,除招摇外,就剩那块灵石了……还有朝云峰,但给你也没用。”
身为仙君,沈流响法器灵丹灵石等自然不缺,但是,架不住这些年他拼命往叶冰燃身上砸。
如今整个朝云峰,连根灵草都没留下。
今天沈流响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就在床下捡到一块灵石,连着腰间系的储物袋,一并给周玄澜。
“不信你在房间随便搜。”
周玄澜不理,兀自按住不安分的细胳膊,将最后一点金苓膏抹了上去。
沈流响偏头看桌案上一堆药物:“凌丹给我的药是不是特别珍贵,市场上什么价位,还有你看窗台上的白玉瓷,可值些银子?”
周玄澜:“师尊当真缺钱?”
“自然是真,”沈流响目光灼热,满含希翼地望向徒弟,“话说,你们亲传弟子每月银两不少吧。”
如狼似虎的视线,精准地落在少年腰间的储物袋上。
室内静了一瞬。
瞧见周玄澜倏然凝固的表情,沈流响低笑一声,从锦榻爬了起来,穿好衣裳,“放心,为师没有丧心病狂到那般程度。”
周玄澜悄然松了口气。
随后听见沈流响继续道:“往后借我些即可,给你打欠条,为师信用甚好。”
“……”
天边夕阳透过窗纱照入房间,落在桌案金灿灿一片。
沈流响抿了口茶,斜倚窗边,肩头青丝被风吹得微微荡起,乌睫轻垂,似乎在沉思什么。
周玄澜见状:“师尊若无要事,弟子先行告退。”
他该走了,住处与朝云峰相隔甚远,再不赶回去,天要黑了。
“有事。”
瓷杯搁上茶几,发出脆响。
沈流响抿了抿嘴:“我肚子饿了,哪里有吃的,我不挑,正餐鸡鸭鱼肉,饭后甜品糕点,饮甜酒即可。”
“师尊早已过了辟谷境。”
“可我确实饿了,”搁着细软衣料,沈流响摸了下肚子,“你听,咕噜~咕噜~咕噜~”
周玄澜嘴角扯了扯,大概从未想过堂堂一代仙君,在这耍无赖装肚子饿,“清凌宗内无凡界吃食,只有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