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过叶缝,落在玄袍身影冷峻的眉目。
周玄澜心中微动,感受到逆鳞,就藏在距他一里的灌木后。
——是师尊来了,在偷偷看他。
此时立在林间的周玄澜,仅是分身,真身正在研究炼妖术,反复炼化凶兽,又除去,测试是不是真的可以抹去凶兽神魂,而不伤及宿体。
周玄澜分身轻垂黑睫,按真身的吩咐,从怀里掏出一个橘子和刚在镇上买的糖人。
他微勾薄唇,抬手将两样东西放在树丫上。
待一行人离开,一丛灌木动了动。
沈流响探出脑袋,乌发间倒插两三片叶子,抬手拨了拨,好奇地走向周玄澜放东西的地方。
视线中,出现两样东西。
流响愣了愣,从树杈取下橘子和糖人,擦了擦,咬了口黄灿灿的橘子。
他尚未想出解决之法,又忍不住来看一眼周玄澜,特意隐藏了身形,没来到还是被发现了。
沈流响抿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橘子太甜,玉白的手紧紧攥着,舍不得一下吃完。
他心口越发的疼。
穷奇也在心牢冲击封印,又想夺舍于他。
若让穷奇成功,定拿他要挟周玄澜,或许是施时空术,或许是做其他恶事……像个阴暗的无底洞,要把周玄澜拽下去。
沈流响纤长的十指收紧,指尖隐隐发白。
他得赶在穷奇再次夺舍前,让周玄澜炼化穷奇的神魂,只是如此,他的神魂亦要被抹去,待周玄澜知道真相,该有多难过……
沈流响蹲坐树下,埋着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储物袋中玉简动了动,沈流响拿出,里面飘出一个混着夜风的嗓音。
“师尊,你说的方法可行。我反复试过炼化凶兽神魂,可以将其从你体内彻底抹去,只是会稍微伤及你的神魂,你神魂曾受过搜魂术,撑得住吗?”
沈流响:“……可以。”
心牢的穷奇顿时发起狂,砰砰砰的撞击牢狱,想要撕裂符文冲出来。
周玄澜道:“那师尊等我。”
沈流响轻应了声。
炼化穷奇的神魂,让其魂飞魄散,可以将魔兽彻底除去,对三界没了威胁,对周玄澜也没了威胁。
而且除掉魔兽是大功德,仅此一役,周玄澜在三界名声会越来越好,来日众心所向,天道也没理由继续诛杀他。
再好不过。
但沈流响放下玉简的刹那,浑身血液倒流,止不住的发凉。
不行——
他不能这样对周玄澜!
沈流响匆忙拿起玉简,此时心口剧烈疼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出来。
他脸色苍白的咬紧牙,将灵力传入其中,颤声道:“对不起,其实我……”
话未说完,玉简坠落在地。
沈流响愕然,微微抬头,恍惚的视线中,出现一个修长身影,披散青丝,眉间一点朱砂,蹲身摸了摸他的头,嗓音清越,带着几分亲切。
“小徒弟,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沈流响红唇张了张,“师尊”两字尚未吐出,视线便陷入黑暗。
周玄澜转瞬而至,仍没来得及,地面摆着银发赤目的穷奇尸体,已经没了气息。
方才放橘子和糖人的树下,倚坐个红衣青年,俊美白皙的脸庞微侧,仿佛睡着了,恬静安适的阖着眼。
周玄澜愣在原地,半晌才走过去,小心地将沈流响抱在怀里,“师尊已经解决穷奇了,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林间无人回应。
周玄澜将冰冷的手放在他怀里,捂了会儿,“罢了,弟子先帮师尊察看一下神魂。”
他灵力探入其中,发现怀里的人宛如个空壳,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神魂……没有。
元神……没有。
周玄澜将红衣青年搂紧了些,不厌其烦的试了一遍,又一遍。
林间只有风吹树梢,引动的簌簌声响。
风停后,四周静谧得可怕。
周玄澜抱紧怀里的人,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神情茫然,带着点儿不知所措。
能将所有痕迹抹去,不留一魂一魄,除了自毁元神外,没有其他方法能消失的这么一干二净。
周玄澜眉眼低垂,面无血色地看了看怀里的人。
师尊为了除掉穷奇,自毁元神了吗?
为何呢。
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么。
他有听师尊的话,乖乖当正义之士,四处杀异兽,四处救人,师尊还不满意吗?
师尊玉简里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因为不惜自毁神魂也要让穷奇死吗?!
怕穷奇危祸三界,难道就不怕……他会难过么。
周玄澜呆愣在原地,双眸被染红,隐约间,夜空下起了雨,周围来了许多人,好像在欢呼,还在喊他的名字,似乎认定穷奇是他杀的。
周玄澜浑身湿透,只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意识如雨夜中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陷入黑暗。
怎么会……
毁元神,除了一个空壳,剩下的都会在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什么都寻不到,什么都找不到,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师尊怎么会对他这么狠心……
在师尊心里,是不是三界安危比他重要……不然为何下手如此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一点准备都不给……
就让他,瞬间,一无所有。
第107章 “只有妖帝。”
沈流响看到一双眼眸,漆黑如墨,可在夜雨中染了血色,阖眼的瞬间,透出一抹痛到极致的怨憎。
沈流响惊坐而起,周围散着柔和光线,一只玉白的手搭在他额头,冰凉的触感令人清醒几分。
沈流响怔了下,看向身前眉间朱砂,谪仙似的人,心里亲切感宛如涌起的浪潮,双手不由自主搂住男子的腰,“师尊”两字脱口而出,语气还透着些许委屈。
仿佛和记忆中,从东荒回来发现师尊离开了,伤心闷哭好几日的少年重合了。
方钟卿柳眉微挑:“还一副小孩模样。”
他轻摇摇头,摸了摸沈流响头顶,道:“这是我当年在你心口留下的魂印,快散了,接下来听我说。”
两人所在之地,白雾弥绕,无一其他物件,方钟卿薄唇微动,整片空间却无声无息。
沈流响抱着人没撒手,听着听着,睁大了凤眸,心头卷起滔天巨浪。
末了,方钟卿道:“我怀疑你在东荒做了惹怒天道的事,因此天道降惩戒于你,但天道身为法则制定者、守卫者,不能自己违背规矩,动手杀一个无辜的人,所以借助了外力,将你的命格夺去作为惩罚。”
沈流响嘴唇微颤:“师尊是说,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么。”
虽然原身记忆恢复后,他越来越有这般感觉,这些记忆像本来就是他的,但听方钟卿这般明确的言论,脑中还是轰的一下乱了。
方钟卿:“你唤我师尊,我认你是小徒弟,你说呢。”
沈流响心神剧震,他的记忆其实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断在了最后的地方——第二次去东荒。
兽潮中,他似乎救了一个小孩,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按师尊所言,我已经魂飞魄散了,为何还活着,隔了十年又回来了?”
方钟卿道:“你的神魂确实没了,但元神尚在世间,应当有谁将你散碎的元神聚集了起来,再换了个地方养神魂。”
沈流响蓦然想到周玄澜的元婴,那个自称本座的小家伙,曾用元气养着他的小元婴。
自称本座的,便是原着的周玄澜了,可为何有如此举动。
所谓的原着,是不是他只看到了一部分,抑或里面真真假假,与真实情况不符。毕竟原着只是书,而这个世界,不管是周玄澜还是其他人,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沈流响抬起头,看到方钟卿眉间的朱砂,忽地叹口气:“可是师尊,我可能又要走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原着周玄澜费劲千辛万苦让他回来的,眼下,他神魂太弱,迟早要被穷奇吞噬,只怕周玄澜费尽心血,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不怕死,但不舍得死。
方钟卿默了默:“好像忘了说,我帮你解决穷奇了。”
沈流响瞪大了眼:“那弟子的神魂岂不是已经?”
他想起宛如在梦境看到的那双眼眸,脸色一白,左右望了望,想看看有没有离去的地方。
“还在,只是与没有相差无几,”
方钟卿说这话时,身形渐渐虚化,“我已将你的元神送到一个好去处,你就留在那将神魂养好,再出来。”
沈流响察觉他的变化,面色微紧,“师尊要走了吗?”
方钟卿点头,摸了摸他发顶:“天道突然对你出手,无人知晓,也无人能阻止,我的魂印也无济于事,好在,这时候能有些用处。”
方钟卿垂眸,又道:“你师兄身上有一缕天道意念,但他不会伤你,你莫要把怨恨放在他身上。”
沈流响摇摇头:“弟子绝不会如此。”
他说着,想将人抱紧些,手却划过白衣身影。
沈流响愣了下,师尊魂印要消失了……他倏地想起一事,忙道:“剑真道人搜过弟子神魂,想找魂印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