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后背贴住墙,习惯性装透明人,大事他来扛,小事老婆上。
陈女士抚着手臂上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心中敲起小鼓,暗忖要不要给儿子做个MRI看看是不是哪根神经砸坏了才会表现得如此与众不同。
陆远非看人家亲爹亲妈都不作声,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等着自己先表态?
他拿出安抚新兵蛋子的耐心,递过去一包纸巾,拍拍对方的肩膀,尽量和颜悦色地说:“别哭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夏云则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打了个哭嗝。
陆远非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凑近了看,这小子长得眉目俊朗,五官端正,是个身高体健、腰细腿长的阳光小帅哥,怎么脑袋里面阴云密布,说下雨就下雨?
夏云则似懂非懂,看着快怼到他脸上的纸巾,确定面前这个粗坯不会伺候他净面之后,他委委屈屈地用两根指头捏住边缘拽出一张纸巾,往泪湿的脸上按了按。
整套动作娴雅端庄,宛如大家闺秀对镜理红妆。
陆远非看着他翘起的兰花指,额角一抽一抽地疼,觉得自己只带了两年新兵真是没来得及见识物种的多样性。
夏云则揩净脸上的泪,小声抱怨:“这擦脸也忒粗糙了些。”
陆远非看看纸包上“细软柔滑母婴专用”八个大字,再看看对方光洁健康的小麦色脸庞,眨了眨眼睛。
您这肌肤也算不上吹弹可破啊,怎么没有公主命偏得了公主病呢?
他对这小子第一印象实在不好,觉得大老爷们能戏精成这样也是一种本事,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子作天作地的矫情劲儿,让人在秋暑天里连空调都不用开,从头到脚都酸爽得很。
他手下的兵要敢这么妖妖娇娇作张作致,早让他捆上四十公斤负重跨昼夜拉练去了。
眼角余光瞥到对面两位家属,陆远非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别拿部队那一套优良作风来要求床上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肌肉男。
夏云则抬着眼看他,巨鹿斑比一样蠢萌,两手交叠在腿上,低声问:“你是谁呀,对我负什么责?”
他本能地有点惧怕这种体格高壮、仿佛三拳打死一头虎的人,又见对方一身凛凛正气,挺拔如松柏,看上去比大内高手还要可靠。
有点耐心,把他当成弟弟——陆远非一再提醒自己,突然觉得还是当成妹妹更容易入戏。
“我姓陆,陆远非,你工作的健身房我已接手,会照顾到你完全康复为止。”他尽量简明扼要,免得这颗被砸过的脑袋过载死机,“医药费不用担心,砸你的人答应足额赔偿,等你养好身体,还可以继续在我这里上班。”
夏云则眨巴着眼睛,一脸鸭子听雷的表情。
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解其意。
不过他在深宫里谨小慎微地混到大,时不时还要旁观各路美人勾心斗角明嘲暗讽,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习惯了想不明白就多想几遍,千万别傻呵呵地不懂就问。
至少对方的部分言辞他能理解——这个人愿意照顾自己。
这么大的口气,想来该是个大户人家子弟,钟鸣鼎食仆役成群的那种。
蓬门荜户可养不出这样威严冷峻的风华气度。
夏云则心里挺高兴,比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母亲和从头到尾贴着墙的父亲,他更愿意亲近这个陌生男人。
反正他对父母也很陌生。
宫门深似海,步步是暗礁。
他一出生贤妃就血尽而亡,为保住性命,黄公公上报生了个公主,还从外面抱来个女婴带过去给人验看,蒙混过关之后又把他当女孩儿养了将近十六年。
至于他父皇则干脆将他抛到脑后,平时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女儿”。
所以他实在没什么和考妣相处的经验,与那对夫妇共处一室,久了怕是要露出马脚。
醒来到现在,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不是投胎,而是机缘巧合换了个身体,来到这个奇异的时空,不知今夕是何年。
就像话本子上写的那样,上了别人的身,夺了别人的舍。
比起他原来弱不禁风的体质,现在这身体真是意外之喜,让他庆幸之余,又开始患得患失。
夏云则眉尖若蹙,愁绪萦怀,低声叹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陆郎君了。”
陈女士被口水呛了一下,觉得MRI不够,还得给儿子挂个精神科看看有什么毛病。
陆远非也被他一句“陆郎君”雷得头皮发麻,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有一个人走错了片场。
要不就是这小子在故意跟自己逗闷子?
否则实在没法解释为什么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不仅举止矫揉造作,开口更是把人雷倒。
胆子不小,可惜撞到自己手里。
陆远非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跟老板抖机灵是吧?有你哭的时候。
想当年他当排长的时候负责带新兵,再顽劣不驯的小子落到他手里都能操练成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后来他被选入特种部队,惜别战友,今年因伤退役的时候回老营区看了看,才知道老营区仍然流传着他的铁血传说。
如今就算虎落平阳,收拾这么个不开眼的小羊羔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夏云则不知道自己即将享受新兵蛋子的火热青春,还抬头朝他笑了笑,瓜兮兮地透着憨傻,颇似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萨摩耶。
就是讨人喜爱的程度差出八条街。
夏家父母都在邻市,家境普通小康,虽然医药费有人掏,在这边住酒店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夏云则醒来之后又在病房观察了几天,除了脑袋时不时疼一下,身体机能完全正常,也没留下什么走路绊蒜、同手同脚的后遗症。
早已心力交瘁的夏家父母总算能松一松紧绷的弦,给他办完出院手续,剩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打包塞到陆远非车里,如释重负地跟他挥手道别。
他妈还凶巴巴地警告他要听话,少给陆先生添麻烦。
夏云则点头如捣蒜,夹着尾巴做人是他的强项,完全不必担心他敢跟谁嚣张。
陆远非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医院停车场,偏过脸来皱了皱眉:“系安全带。”
夏云则一脸懵懂,实力演绎巨婴的品格。
问安全带为何物,直教人上车就系?
陆远非抿了抿嘴,一脚刹停,伸过手来拽开安全带给他扣好。
夏云则恍然大悟,被勒得不习惯,犹自低着头研究这玩意有何奥妙。
这个世界上的人也是无奈,乘个车还要当成箱笼似地捆扎起来。
他慢慢拽出长长一条再松手让它缩回去,东摸摸西碰碰,万分新奇,拼命感知着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事物。
恨不得借一双眼睛来。
殊不知他旁边这位靠山正在心里给他扣分,而他这一波火星操作,已经让他濒临负分滚粗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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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我这种是不是叫肌肉娇娃……
第3章 有坑
他这几天住院被观察,也没少观察。
就像一块海绵,吸收了一肚子知识点,一边暗自震惊一边默默消化。
虽然囫囵吞枣消化不良,至少他会死记硬背呀。
例如床头埋着氧气管线遇明火会炸,拉完嘘完要按钮冲水,洗了手记得关水龙头,空调26度就行了没事别乱按遥控器,手背上的留置针再看不顺眼也不能拔,不然护士长分分钟亲临病房表演恶龙咆哮。
比他妈还凶。
他每天除了吃、睡、做各项检查,剩下的时间就是抱着手机看“他的”照片和视频。
感谢这个神奇的小东西,让他不必装失忆。
手机里有许多跟学员的合影和训练视频,衣衫不整,布料少得还包不住个屁股,让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恨不得自戳双目,连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一群男男女女露胳膊露大腿露腰露肚子,真是有伤风化有辱斯文!
而他以前竟然在干这种行当!
同乎流俗,合乎污世!
他躲在被窝里,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原本那点操守与坚持逐渐被打击得摇摇欲坠。
那个拉杠铃——他这具身体就是被这玩意砸死的——的小姑娘还是蛮好看的呀,可惜头发太短了。
这个被按在地上拉筋的汉子腰腿柔韧得不可思议,就是连喘带叫地让人听了都脸红。
夏云则大开眼界,叹为观止,想起陆远非说过的话。
所以他康复之后还要继续从事这个让人难以启齿的职业来养活自己吗?
娇生惯养的九公主一时难以转换思想,更想像不出他给人揉胳膊按腿、抻肚子撇胯的场面。
本公主真的下不了手!
夏云则咬着指尖,无声地哀叹。
事易时移,大清都亡了,他是真的没有公主命了。
不赚钱安身立命,难道要喝西北风?
至少有陆老板收留,不用他再四处奔波找工作。
——陆老板真是个好人,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他。
为了避免露馅,夏云则变得惜字如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连护士小姐姐主动提出要到他们健身房办卡,他都是一脸高深莫测的平静,完全没有见了兔子就撒鹰一秒开卡顺便卖课的自觉性,以魂游天外的迷离态度无意间劝退了潜在的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