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税征收已开始了十日,倒推至十日之前,看叶归安当时在哪几家别院留宿便知晓了。”
李锦余有些疑惑:“如何打听到如此确切的消息?”
难不成叶归安真的像皇帝一样,还记录彤史?
霍采瑜对李锦余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轻轻点了点右腿。
李锦余愣了一下,顿时想起来,他们还有钱跛子呢!
那个少年虽然有些阴沉,但满腔复仇怒火,这几天为了融入郡府城的乞丐团体,客栈的房间都不回来住,只傍晚过来与他们通报一声消息。
青水郡府城里别的不多,乞丐最多,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后门,更是长年累月蹲着乞丐,乞求从下人们指缝间、甚至是泔水车里寻得一些吃食。
迟钟鸣看他们似乎有门路,识趣地没有多问,转而道:“那便交给霍兄了,我继续盯着沈复玡。”
沈复玡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不代表真的全无虚假。
霍采瑜亦有同感——要说组建商行这么大的事,沈复玡全然不知情,未免太可笑。
霍采瑜推了一盘黑瓜子给李锦余,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迟兄既是朝廷钦差,难道没有下属可用?”
迟钟鸣又打开这扇,摇了摇,叹口气:“没法子,派我出来那人需得遮掩自身,只能派我一人出面。”
霍采瑜微微蹙眉。
既然是“朝廷钦差”,又怎会需要遮掩自己?
“那迟兄一人纵然查出真相又有何用?”
“因此才需要确切的铁证!叫朝堂上蛇鼠一窝的昏君奸臣无话可说!”迟钟鸣“啪”地阖其折扇,义正言辞道,“为匡扶正道,此事多倚赖两位了!”
李锦余有些复杂地看着迟钟鸣,内心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他确定自己没有精分或者梦游,一定会以为迟钟鸣是他的下属。
——这跟他派霍采瑜的情况几乎没有差别嘛!
一转头,正对上霍采瑜有些复杂的眼神。
疑惑、茫然、纠结……李锦余甚至还读出了一丝委屈。
李锦余:“……”
——霍采瑜该不会真的以为迟钟鸣真是他派出去的吧?!
第28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但是一走神, 霍采瑜已神色如常地去和迟钟鸣商讨调查证据的事情,李锦余在一旁仔细瞅也没瞅出霍采瑜哪里不对劲。
他只能安慰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到底霍采瑜是将来的明君, 不会这么多戏的。
迟钟鸣看着他们聊正事的时候霍采瑜总是不经意去看李锦余、李锦余啃瓜子的时候又总是抬头去看霍采瑜。
像是约好了一般, 总是恰好错开, 从来没有对视,反倒给人一种难言的默契感。
迟钟鸣:“……”
他要收回对霍采瑜的同病相怜了。
趁李锦余去如厕, 迟钟鸣有些嫉妒地对霍采瑜道:“瞧李兄这样, 霍兄已胜券在握了吧?”
霍采瑜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迟钟鸣自认为看人还有几分眼光——李兄此人单纯一意, 世故不深,心思全都系在霍兄身上。”迟钟鸣晃了晃折扇, 拍拍霍采瑜的肩膀,“霍兄点破窗户纸,定然可以双宿双飞。”
说着说着, 迟钟鸣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话题一转又道:“当然,李兄这孩童样的懵懂性子只适合养在房内, 恐怕还得霍兄好好照应、养家糊口才行——不比我家那位, 纵然性子不大好,可手段出众……”
说到后面,迟钟鸣忍不住开始炫耀他还没谱的心上人。
霍采瑜没有睬他, 目光仍旧放在他们整理的情报上。
——呵, 这迟钟鸣真是大言不惭。
他和陛下相识这么久都不敢言看透了陛下, 迟钟鸣何德何能?
他的陛下坐拥天下、胸有丘壑, 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
钱跛子对于能报仇雪恨的事情有极大的热情和毅力,很快就把叶归安那几日的行动轨迹调查得清清楚楚。
李锦余好奇地听着钱跛子口述,忍不住问:“你怎么查得这么清楚?”
难道乞丐们的分辨力和记忆力都有这么好?
“乞丐们记不住人,但能记住哪一日别院里的食物香味格外浓郁、泔水车里的东西格外丰盛。”钱跛子拢了拢又脏又破的衣服,低着头答道,“只消知晓别院大摆筵席的时候,就能确认是叶归安到了。”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有些吃惊。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并非人人都能想到。尤其钱跛子还是个目不识丁、食不果腹的流浪孤儿。
这少年其实还挺聪明。
霍采瑜心中记下,点点头诚恳道:“多谢你,帮了大忙。”
“不必谢我,我只是为爹娘报仇。”钱跛子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忍不住又确认了一句,“那狗官……真的能遭报应吗?”
霍采瑜尚未回答,便听到一旁的李锦余笃定地道:“可以,绝对可以。”
极少听陛下如此坚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霍采瑜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得了李锦余的承诺,钱跛子放心地离开了。
又留下霍采瑜和李锦余两人独处。
霍采瑜扭头看了李锦余一眼。尽管对迟钟鸣的话嗤之以鼻,可如今两人世界,霍采瑜脑中忍不住还是泛起了点点波澜。
——倘若与陛下挑破这层窗户纸,真的能有所进展吗?
“陛下。”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李锦余正低头耐心地剥花生壳——这间客栈里没有宫里那种烤得焦脆的花生,只有普通水煮、还不去壳的做法。
碍于形象他也不能直接上嘴啃,只好吃力地手剥。
霍采瑜不知道他家陛下为何如此钟爱这些食物,但看李锦余对着油灯生疏却耐心细致地捏着花生壳,竟觉得陛下是如此可爱。
霍采瑜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看陛下剥花生都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花生壳剥多了手指会发麻,霍采瑜伸手过来拿起一颗花生:“陛下休息吧,我来剥。”
李锦余如蒙大赦,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指尖,爽快地让出了花生筐。
偶尔奴役一下霍采瑜,稍稍刷一下恶感,证明自己还没忘记这回事。李锦余心安理得地想。
对霍采瑜来说,剥花生壳连内力都不需要,手指用力便可轻松剥出一颗一颗圆润饱满的花生仁。
偶一抬头,刚好看到李锦余坐在桌子对面,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花生;待花生剥好,李锦余快速塞进嘴里,而且喜欢一口气塞好多个,直到两颊变得鼓鼓囊囊,才开始咀嚼。
凝视着陛下塞得满满的脸蛋,霍采瑜莫名想起年少时候、家境还不错时跟着父亲去其他官员家中拜访,那家夫人养了一只白色的鼠类小宠,喜爱将口中塞满食物……与如今的陛下简直一模一样。
尤其是陛下看着他那灼热而明亮的眼神……
霍采瑜心弦微微颤了一下。
——陛下待他,是否也如他待陛下一样有同样的心情?
白日里迟钟鸣蛊惑的话语萦绕心头,霍采瑜忍不住又开口唤了一声:“陛下。”
李锦余盯着霍采瑜手里剥了一半的花生,心不在焉地回应:“嗯?”
“陛下觉得臣……我……如何?”
“你?挺好啊。”李锦余不知为何霍采瑜手里剥花生的动作停下了,十指交替点着桌面,心里琢磨是不是霍采瑜剥花生剥累了?
“臣的意思是,陛下待臣……”霍采瑜难得紧张,双手放平在桌上,百语千言在心中盘旋,试探着一点点吐出,还未完全说完,便注意到李锦余的目光跟着他的手,完全沾在了那未剥完的花生上。
霍采瑜:“……”
刚才紧张的气氛倏然消散,霍采瑜心里泛起一丝失落,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重新拿起那枚花生:“陛下待臣恩遇有加,臣必定竭尽所能报效朝廷以涌泉相报。”
李锦余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不明白霍采瑜为何突然说这话。
——等等,谁要你涌泉相报啦?!
回味霍采瑜的话,李锦余差点想跳起来。
——朕要你立刻马上篡位、篡位!
不过这话他现在不敢说。他的灵力这阵子消耗得太多,还没攒齐假死脱身的份额。
万一让霍采瑜起了杀心,脑子一热真的把他弄死了,那可就完蛋了。
李锦余憋了憋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委婉暗示了一下:“霍爱卿,朕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更高的位置。”
比如什么九五至尊啊……
不知为何,李锦余感觉自己这话说出口,霍采瑜脸上的颜色忽然明亮了一些,嘴边也带上了一点笑意:“是,陛下。”
……
有了线索,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霍采瑜和迟钟鸣明显忙碌了起来。
钱跛子带来的消息经过筛选,锁定了几个别院,霍采瑜和迟钟鸣分别去调查过,最后确认叶归安的账簿和书信应当就在城南胡马巷的一处别院里。
叶归安或许想不到,他狡兔三窟、在几十个别院的障眼法下隐藏的秘密,就这么简单地被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万人唾骂的乞丐泄露了。
找到了位置,他们没有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