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些关系户,靠阿谀奉承、行贿打点才混上个衙役的官差,喝花酒在行,打架可完全不行。
眼前这人一看便是练家子,扎手得紧,谁肯上去自讨苦吃呢?
霍采瑜记忆力极好,何况新政细款泰半出自他手,自然对这个村子该交的税额十分清楚。
如果按照税务官这个收法,比实际一条鞭法要求征收的税银高了几乎十倍!
这多余的利润去了哪里可想而知。
霍采瑜越想越气,恨不得直接把税务官的胳膊拧下来。
“这位……壮士,你既是路过此地,何必多管闲事?”那税务官忍不住威胁道,“须知朝廷可不是好惹的……啊啊疼!壮士饶命!”
霍采瑜压下怒火,松开手,踢了税务官一脚:“滚!”
这时那些差役才上前把税务官扶起来。
税务官知道背后这些废物打不过眼前这人,心里暗恨,咬牙想等回去县衙定要把这人挂上通缉令,这个村子的税后面再加倍收才行!
看着一行人要离开,李锦余忽然开口:“等等,村子里的税我来替他们交。”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汇到他身上。
骤然被众人围视,李锦余本能地往霍采瑜背后缩了一下,才重新冒头,手里多了两三颗晶莹璀璨的珠子:“这几个够了吧?”
霍采瑜微微一怔,目光凝聚到那些珠子上。
这几个珠子通体玄色,内含金丝,一看就品质不凡。
最关键的是,这与他家里那些珠子一模一样!
那些珠子和金杯都是姐姐上次入宫回来后包裹里莫名出现的——这么看来,给姐姐偷偷塞财物的真的是陛下?
霍采瑜走神的功夫,李锦余已经和税务官谈妥。
税务官也看得出这几个珠子价值不凡,比他这次来征税的目标不知大了多少倍,倘若卖掉它们,又可以狠狠赚一笔!
被卸胳膊的疼痛瞬间被贪婪覆盖。税务官深深打量了一下李锦余白嫩懵懂的脸,嘴角带上了笑意:“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收了珠子,税务官隐晦地给一个差役使了个眼色。
那差役心领神会,悄悄溜走了。
这不知哪来的大少爷身上看起来油水颇足,不如干脆……
现在他们打不过旁边那个练家子,干脆回去请救兵!
……
打发走税务官,霍采瑜和李锦余商议了一下,打算直接去郡府。
从那个税务官口中拷问到的消息,郡府给出的命令基本还是维持原来的政策不变——那问题显然出在郡守那里。
霍采瑜提前了解过,青水郡的郡守是叶丞相的堂兄,毫无疑问是丞相派的拥趸。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不知道该往哪走。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和gs,这个小村子具体在什么青水郡的什么位置谁也不清楚。
霍采瑜和李锦余在村民的热情招待下吃了一顿鸡肉。
村子里是真的穷,可他们还是努力凑了米和面,摘了地里寥寥无几的青菜,想让帮助他们的霍采瑜和李锦余吃感些。
刘大嫂还把剩下一只鸡也杀了。
临走之前,所有人死活不肯都要李锦余的珠子做报酬,没办法,霍采瑜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上偷偷留下了一点碎银。
出宫之前他身上带了一点银两,只是不多。
出村子没多久,就有人拦住了他们。
钱跛子从树后转出来,手里还拎着那只被他抢走的鸡,似乎有些胆怯又狠了狠心道:“能带我一起吗?”
李锦余有些意外:“带你?去哪?”
“你们是要去郡府吧?我知道路。”
霍采瑜微微皱眉:“你去郡府做什么?”
钱跛子咬咬牙,声音放低了一些:“你们是京城来查税的大人吧?”
李锦余顿时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霍采瑜没来得及阻止,顿时有些无奈地看了李锦余一眼。
李锦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嘴。
得到李锦余的证实,钱跛子眼里骤然放出了希望的光,声音也带上了浓浓的渴望:“我去镇上打听消息的时候,听镇上的乞丐说,朝廷似乎要搞什么新税;但我们这里根本没人知晓——你们两个穿得贵气,又知道新税,肯定是京城来微服私访的钦差大人!”
李锦余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肯定听故事听多了……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
霍采瑜沉默了一下,问:“你想要什么?”
“狗官害死了我爹娘,我想杀了他为爹娘报仇!”黑瘦的少年眼睛微微有些红,双手握紧,手里提着的鸡被捏痛,“咯咯”大叫了起来。
霍采瑜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瘦小、肮脏、无知便表现出轻蔑,认真地道:“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不会为了你杀人。”
钱跛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霍采瑜慢慢地继续道:“但如果你说的狗官真的罪行累累,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他移交朝廷三司法办,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钱跛子低下头,嗤笑了一声:“官官相护,皇帝都不管我们死活,交给朝廷有用吗?”
“你若觉得没用,为何又找上我们呢?”
钱跛子默然。溺水之人能抓到一根稻草也愿意拼尽全力。
“能不能行,总归要试试。”霍采瑜道,“你若接受,我们就带你一起;你若不接受,我们自己慢慢寻找道路也可。”
钱跛子明显犹豫起来,过了许久他才问:“朝廷真的会处理他吗?”
“证据确凿的话。”霍采瑜微微侧头看了一旁还有些迷糊的李锦余一眼,眼神柔和了许多,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至少我知道,朝廷里最上面那一位是真正在关心着国家。”
景昌帝名声可止小儿啼哭。钱跛子不太信霍采瑜这句话,但他思忖一会,还是狠心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们带路。”
“在那之前……”霍采瑜看着他,慢慢地道,“你要先去洗个澡。”
……
钱跛子红着脸去附近的溪流洗澡了,李锦余蹲在地上,有些好奇地戳着那只奄奄一息的鸡。
霍采瑜看着陛下那副从未见过活鸡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嘴角挂了大半天的笑意,蓦然惊觉自己这样有些奇怪,强行开口打断自己的状态:“陛下饿吗?”
他的陛下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李锦余愣了一下,把注意力从鸡身上拿出来,回答道:“不饿啊……你饿了?”
“没有。”
霍采瑜开口只是为了打断自己莫名其妙的诡异状态,说完便无话;倒是李锦余兴致勃勃地抬起头:“你刚才是不是喊我陛下了?”
“……是。”
“咱们出门在外,还是以不暴露身为为主吧?要不要取个普通点的称呼?”
霍采瑜怔了一下。他入宫之前对陛下的称呼是“狗皇帝”,和李锦余相处时一直称“陛下”,还没想过其他称呼。
“那臣如何称呼陛下?”
李锦余想了想:“就叫‘李锦余’吧。”
“李”是荻朝国姓,“锦余”是李锦余还是仓鼠精的时候的名字,刚好可以用来做化名。
“李锦余……”霍采瑜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觉得这名字十分顺口,点了点头,“臣……我知晓了。”
李锦余自己起了名字还不罢休:“你要取别名吗?”
霍采瑜摇摇头:“我一介无名小卒,毋需如此谨慎。”
李锦余心想你这未来的皇帝还真是一点都不讲究……以后你的名字要成为下一个朝代的避讳词的啊。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霍采瑜便想起之前在张老汉家中听到李锦余喊他“霍哥哥”的事情,脱口而出:“你若愿意,平日便称呼我哥哥吧。”
“哥哥?”李锦余轻轻挠了一下下巴,爽快地喊了一声,“霍哥哥。”
“霍哥哥”三个字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顺着霍采瑜的耳朵钻进来,直接坠入他心中最柔软的位置,化成一泓清泉,又从他眸中温柔的光、唇边勾起的笑中涌出。
李锦余喊完之后,有些奇怪:“你笑什么?我这样叫你不好听吗?”
霍采瑜微微正了正脸色,咳嗽一声:“无事。”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低声道,“很好听。”
真的很好听。
这时钱跛子去那边的溪流旁洗完澡回来了,李锦余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了过去,有些惊讶地发现洗干净脸的钱跛子竟然长得颇为清秀,能看出几分少年人的灵动。
李锦余好奇地凑过去打量了一下,稀奇地道:“你长得还挺好看。”
宫里头好看的人数不胜数,但钱跛子和之前脏兮兮的模样反差太大。
霍采瑜嘴角的笑意转瞬消失,自己都不知为何心情差了许多。
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住李锦余的视线,转头道:“我们该出发了——前面这条路是离村的必经之路吗?有没有别的路?”
洗干净的钱跛子脸皮似乎也薄了不少,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尖利:“有一条小道,但是会绕远一点。”
“走小路。”
李锦余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走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