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上那道人坐在那里看得开心,见霍采瑜目光投过来,还鼓鼓掌:“继续继续。”
霍采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道人,礼貌地躬了一下腰:“多谢道长相助陛下。”
道人摆摆手:“不用客气,老道没出什么力,只提供了一点法门。真正辛苦的还是你们自己。”
霍采瑜当了一年摄政王,读了二十年的书籍,竟然完全不知道在祭天塔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得道高人。
他试探着问:“道长天赋异禀,为何要住在这等苦寒之地?若道长有心,可随陛下下山,享荻朝富贵。”
“免了吧。”那道人忙不迭挥了挥手,“老道被困在这口鼎,就是以前的皇帝设的套儿。”
这件事他似乎不愿多提,看了眼霍采瑜掌心的小仓鼠,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老道与这小耗子有缘,你们若想报答我,就帮我把鼎换个位置。”
“不知道长想换去哪里?”
“我进鼎睡觉之前,这鼎还在邙朝的皇宫里。”道人抱怨了一声,“再醒来竟然就到了这么冷的地方——邙朝之后的那个王朝怎么回事?”
霍采瑜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前朝记载,推测道:“许是前朝太.祖见皇宫中这鼎恢弘势大,便想抬到祭天塔上用来祈祷上苍。”
“异想天开。”道人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们若有心,便帮老道换到个暖和的地方,老道睡起来也舒服。”
这件事倒也不难,虽然这鼎看起来极为沉重,但往下搬总比往上搬方便。
霍采瑜与李锦余对视一眼,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道人十分满意,后仰了一下,整个人都摔进鼎里:“那老道先睡了,回见!”
翻倒在地上的鼎盖骤然腾飞而起,落在鼎上,将他重新封在鼎中。这个奇特的道人就这么重新陷入了沉睡。
另外几人愣了半晌。迟钟鸣忽然跺了跺脚:“这儿也太冷了,咱们先回去吧。”
霍采瑜摸了摸李锦余的脑袋:“陛下可还有事未完成?”
李锦余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这次出来是想多吸取一点灵力的……不然回去之后都没法变成人形了呀。”
不能变成人形?
这件事还蛮严重的。
霍采瑜端正了脸色:“可有什么法子?”
“之前想来祭天塔这里吸收残留的气运,但是那些气运现在都用来灭杀蝗虫了。”李锦余有些遗憾,“要想吸收庞大的灵力,只能选择其他的地方。”
霍采瑜虽然不太懂妖精的修炼,但还是立刻想到了最方便也最心安理得的地方:“狡国。”
小仓鼠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事关陛下大事,霍采瑜仔细考虑了片刻,果断道:“臣送陛下去狡国。”
李锦余眼前一亮。
他当然更愿意和霍采瑜在一起——上一次和霍采瑜两个人一同出行还是去青水郡的时候呢。
只是……
“朝政怎么办?”
霍采瑜看向了迟钟鸣:“茂亲王,亲王之职享朝廷俸禄,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才是。”
迟钟鸣正在努力和黑猫亲亲,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愣,想也不想立刻推托:“不行,我从来不懂这些事。”
“没关系。”霍采瑜目光转移到正用猫爪堵住迟钟鸣的下巴抗拒他亲过来的黑猫,忽然微微一笑,“有丞相在,想必不会出岔子。”
黑猫和迟钟鸣顿时一愣。
黑猫眯了眯眼,语气不是很好:“你倒是聪明。”
霍采瑜微笑不答。
捋着迟钟鸣的心上人这条线,就能扯出很多真相。之前他顾虑着陛下的秘密没有刻意思索,如今陛下对他坦白,他自然能迅速确认黑猫的真实身份。
“彼时丞相与陛下水火不容,各为其主也是无奈之举。”霍采瑜十分坦然,“如今陛下与丞相冰释前嫌,还望丞相不要计较。”
黑猫瞪着他。虽然有些不爽,但它心里清楚当初自己被一剑劈回原形大部分都是自己自作自受——而且迟钟鸣也打不过霍采瑜。
末了它“哼”了一声:“你不怕我把朝政搞乱就行。”
虽然当初霍采瑜对叶丞相十分敌视,但是心里其实认可叶丞相的才能。
若叶丞相只是一介庸才,也轮不到他将荻朝官场搞的腥风血雨。
再说还有迟钟鸣在,他更不用担心。
简单交代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霍采瑜摸了摸手心的小仓鼠,望了望天:“天色不早了,我与陛下先行一步。”
说完足尖用力,很快便跃下了祭天塔。
迟钟鸣心里还有些疑惑摄政王殿下这次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扭头一看忽然明白了过来。
刚才他们答应了那个神秘的道人要把这口鼎转移到暖和的地方去。
霍采瑜跑了,这么重的鼎难道要他一个人搬?!
……
从源山直接往西北方向走就是狡国。但霍采瑜下山之后没有继续往境外走,而是返回了附近的镇子。
李锦余趴在干净的软垫上,抱着一块香喷喷的干核桃,看着霍采瑜不时进进出出,有些疑惑:“你干什么去了?”
“臣买了些陛下现在用得着的东西。”霍采瑜拿着一个盒子进来,拆开给李锦余看。
李锦余看了一眼,眼前顿时一亮。
这是一盒柔软的木屑!
他按捺住自己拼命想往里钻的冲动,矜持地动了动耳朵:“嗯,确实不错。”
霍采瑜头一次和仓鼠模式的李锦余相处,不知道李锦余会不会喜欢,暂且按照李锦余之前给汤圆的储备来买。看李锦余虽然嘴上说着“尚可”、目光却紧紧盯着这盒木屑,不知怎么有点想凑上去和小仓鼠亲亲。
现在他稍微有点理解迟钟鸣的变态了。
“陛下这个样子有什么忌讳么?”霍采瑜声音放缓,坐在李锦余的坐垫旁边,将李锦余捧起来,小心翼翼看着他的陛下。
他的陛下现在看起来太脆弱了。
李锦余歪了歪头,用后爪轻轻挠了挠耳朵:“应该……没什么吧,大概和汤圆差不多?”
“吃喝呢?”
“只要是谷物清水就行。”
霍采瑜点点头:“臣知道了。”
李锦余扭头看了看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在外面就不用叫得这么正式了。”
现在这个模样,听霍采瑜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陛下”,总觉得有点难言的羞耻。
霍采瑜从善如流地改口:“好,锦余。”
李锦余不自在地抖了抖耳朵,感觉自己的脸上更热了。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霍采瑜口中叫出来就浸润着一丝温柔的情意。
霍采瑜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小仓鼠的头,转身把木屑盒子放在了床头:“陛下今夜睡在这里?”
李锦余高兴地点点头:“好!”
它沿着盒子边缘爬进去,在柔软的木屑里打了个滚,幸福地把自己埋进了木屑中。
暌违一年多的快乐!
在充满新木气味的木屑中探出脑袋,李锦余望着坐在床沿含笑看着他的霍采瑜,忽然下定了决心,小声道:“其实……我不是景昌帝。”
霍采瑜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唇边笑容依旧,只点了点头。
“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因为大胖渡天劫被连累,被劈了之后再醒来就到了景昌帝身上。”李锦余低下头不敢看霍采瑜,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对着霍采瑜和盘托出。
包括他的来历、他的目的、他这一年多来的心路历程,还有那些或明或暗被霍采瑜误解的东西。
“一条鞭法是我在的世界里读到的小说中,你自己提出来的变法,不是我的功劳。
“我一开始对你百依百顺也不是真的信任你,只是想把你送上皇位、好解脱自身。”
李锦余不知道说出这些事情霍采瑜会不会生他的气、会不会不喜欢他了,但他不想有任何事情瞒着霍采瑜。
当他意识到他对霍采瑜的感情时,更不愿意霍采瑜喜欢的人其实是掺杂了虚假的自己。
听到后来,霍采瑜面上的笑意慢慢收敛,最后只剩下如水的沉静。
李锦余啰啰嗦嗦说完,下意识抬头看了霍采瑜一眼,两只前爪不自觉握起来,可怜巴巴。
霍采瑜与李锦余对视,半晌后开口:“都说完了?”
李锦余心情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点点头:“嗯。”
“锦余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霍采瑜慢慢地道,微微侧头,“我该怎么办呢?”
李锦余心里提前给自己做了预警,但这句话还是让他险些哭出来,只努力憋着,小声道:“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霍采瑜望着这只眼睛里已经开始有水雾的小仓鼠,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仓鼠的脑袋:“你怕什么?”
头顶感受到霍采瑜掌心的暖意,李锦余眼睛一酸,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怕你不喜欢我了。”
之前霍采瑜喜欢的人是真实的他、还是幻想中的他?若是幻想中的他,现在幻灭了还会喜欢他吗?
以前李锦余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但他真正和霍采瑜在一起之后,逐渐体会到这些不安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