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发,那个开头般准备引出其他言论的“我们换换”,仿佛是时叙的错觉,时叙感觉奇怪,直到回家开灯,才发现不对。
他浑身干爽,几乎没被淋到什么,谢然却被雨浇透了,也是这时候,时叙才意识到,小孩故意把伞接过去,不是什么感觉不自在想说话。
他只是为了保护他。
——雨下的太大,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得淋湿,干脆把伞接过去,专门护着时叙,并不在意自己身上是什么模样。
时叙抬手擦他眼睛上的水,看他淡灰色的眼睛与清冷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莫名有点心软。
雨淋的久,带人进屋后,时叙怕人感冒,带他去了浴室,想了想,又主动去厨房里煮了碗姜汤。
时叙不常煮姜汤,他不喜欢那个味道,但祝许妈妈擅长,耳濡目染,做起来还算顺利。
等谢然出来的时候,姜汤也差不多煮好了,时叙出去喊谢然来喝,走出门,脚步顿一下。
他家不大,时老师离开后,显得有点空旷,多一个少年坐客厅里,好像一下子就充盈起来,看着刚刚好。
让时叙沉默的却不是这点难得温情。
站在他的角度,很容易能看到,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的少年,正安安静静给他叠沙发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衣裳。
脚边放一个垃圾桶,还有腿边半倾斜的扫帚,看模样,是刚刚扫完地。
看着勤快的不得了。
时叙哑然,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又有点心软。
谢然太容易让时叙心软了,被排斥的少年,孤独又努力勇敢,时叙不用猜,就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毕竟当年他被时老师收留,时老师对他很好,但时叙那时候也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时叙走过去,他的脚步声传到客厅,谢然听到,敏锐的偏过头看。
看到时叙,他的脸红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被叠的整齐的衣服放在膝盖上,他不敢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才听到少年清冷又微小的音调:“我……我没事做。”
其实不是没事做,是头发都来不及擦,但想帮时叙做点什么。
时叙看着他,顿一下,转身去厨房,把姜汤端出来,又拿了条毛巾,非常细致的给他擦了擦头。
谢然拘谨的喝汤,感觉到头上十分温暖的触感,小心的偏着头看:“谢谢您。”
他那时候小,有许多事还不懂,也不认识许多人,对着时叙,感觉特别重要了,只敢称呼您。
时叙看他半晌,被他逗得笑出来,捏捏他的脸:“喝汤。”
然后留他住了下来,没再说过赶他走。
*
这件事,祝许他们是第二天知道。
作为南街的精神支柱,时叙有着极强的凝聚力,这不仅仅表现在打架时一呼百应,也包括他一举一动,都是对少年们透露出的信号。
第二天周五,上学日最后一天。
约定上学的少年们在以往集合的早餐店前等,等了半天,没见到人,给时叙带了早餐,结伴往时叙家涌。
没走近,先听到屋里传来的争执。
说是争执,也不太像,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节节败退。
祝许和吕晓对视一眼,觉得有意思,看门没锁,偷偷推开听。
屋里时叙背对他们,似乎和一个人对峙,隐约的,能听到他无奈的嗓音:“听话,穿上。”
对面人很倔强:“不……您,您穿。”
祝许:“……?”好乖哦。
他与吕晓对视,看到少年眼中惊疑不定的神色,想起什么,两人兴奋起来,不约而同挤着头,想往里面钻。
后面的人听到动静,也兴奋的往里面看,看不到,直踹门口两个人的屁股。
祝许是被活生生踹进去的,抬眸对上时叙诧异的目光,脸一红,往身后看:“要不要脸……”
一群孙子早就溜的没影了。
祝许尴尬爬起来,轻咳:“时哥,快迟到了,怎么还在家呢,我们来给你送饭。”
说着,看时哥对面,满脸通红,几乎被欺负到墙角的小可爱。
只是这小可爱似乎高了点,冷了点,凶了点……眼熟了点?
祝许睁大眼:“是你?”
谢然偏头看他,他记得祝许的脸,但不知道名字,因此只是轻轻颔首算打招呼,然后有些焦急的把手里的校服往时叙怀里送:“您,您穿。”
昨夜下雨,两个人校服都没干透,二中有规定,必须穿校服,否则要国旗下通报批评,时叙担心谢然脸皮薄,把备用的拿出来给他穿。
谢然不愿,他宁可受罚,也绝对不愿意连累时叙,说什么都不穿。
时叙无奈的哄他:“我没事,你放心,我一天不穿真的没事,听话。”
小尾巴被逼到墙角也不听。
祝许弄明白发生什么,有点好笑,他忘了问谢然怎么没回家,呆这住了一晚,跟着劝:“穿着呗,真没事,你要不放心,我把外套给时哥。”
说着,轻轻对时叙眨眨眼,意思是时哥的小可爱由我们一起守护。
时叙笑着拍他的脑袋。
谢然被套上校服,有点无措
他惯来寡言,不知道怎么争辩,只是一错不错看时叙。
时叙里面穿着白恤,外面松松套蓝白外套,明明站在阴雨天里,好看的像是太阳。
门外其他人看事情解决了,也不躲了,探着头过来,好奇看能穿时叙衣服的小尾巴,逗他:“小可爱,时哥衣服香不香,暖不暖,穿着舒服吗?”
他们平日里肆意生长,时叙不约束着,就是一个个小土匪,逮到个被时叙另眼相待的谢然,就忍不住逗他。
谢然习惯性冷着脸,听到了,怔一下,有点无措,他看起来又冷又凶,真的和可爱不沾边。
他不知道时叙的朋友为什么这么称呼他,灰瞳里透露出茫然。
时叙也听到,接着递过来的豆浆喝一口,又给谢然一杯,笑着摸摸他的头:“走吧,上学去,小可爱。”
谢然忍不住有点脸红。
去学校的路上,他没跟往常一样独来独往,而是寸步不离跟着时叙,走着走着,脚步慢了。
时叙原本穿着祝许外套,但快到校门口,没干的天又开始飘雨,温度下降不少,祝许穿短袖,时叙怕人冻着,又把外套扔了回去。
祝许没接,时叙看他一眼:“穿上吧,我教室还有。”
祝许点点头,接过来套上,没说话。
他不在意时叙有没有穿校服,也没人在意这个,只是天冷,怕时叙进屋没衣服冻着,听说他有,就不拒绝了。
其他人在后面叽叽喳喳,好像没注意到这点小动静。
谢然却在乎,他刚来二中不久,对二中的规矩感受颇深,他自己平日里不在乎,牵扯时叙,就开始着急,拉着时叙跟他换衣服。
时叙没想到他还没忘,噗嗤笑一下,捏捏他的脖颈,哄他:“别怕啊,真没事。”
祝许站一旁,看他们说话,原本想帮着解释的话顿在嘴边,半遮着眼往后边退:“艹,妲己,妲己本己。”
吕晓正跟关启打闹,听他逼逼,有点纳闷:“什么玩意?什么妲己?”
祝许不动声色指了指谢然。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校门口。
门口专门有人查岗,对不穿校服,染发烫发,迟到和早恋。
祝许一群从小不听话,后来被时叙约束着,很少触官方霉头,安安稳稳过去,到了时叙,记笔记的姑娘打着勾,没抬头,先看到片不规则白恤。
她问:“名字?”
时叙温声:“时叙,一班。”
小姑娘笔尖微顿,名单翻到一班,对了下名字,啪的打个全过,轻咳一声:“走吧。”
谢然握着时叙的袖角,目光里透漏出一点茫然。
只不过他们今天运气显然不太好。
没走两步,不远处有人中气十足,大声喊:“给我站住!就那个没穿校服的,别想跑!!给我逮住你完了!!”
是二中很有名的教导主任的声音,因为太凶太不讲情面,江湖人称鬼见愁。
鬼见愁声音由远及近,谢然面色微白,手指无意识攥住时叙。
他知道二中是公立,说到底,和他自小呆的那些地方是不一样的,在这里,据说不讲什么人情和关系。
谢然本也没什么关系。
他嘴唇发干,转身想让时叙走,又想上去跟人说点什么,他受不了时叙因为他被批评。
就感觉到僵冷的手指被人反过来握一下,很轻,干燥又温暖。
时叙摸摸他的头,没跑,主动向人走了过去,姿态谦和有礼,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他道:“老师,真不好意思,我昨天淋了雨,衣服没干。”
“真抱歉,我以后会记住的,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鬼见愁步履匆匆跑过来,见到是时叙,脚步顿一下,听到时叙说话,面色稍微有些缓和。
“没事吧。”他先道,“淋雨了,感冒没有?不舒服向你们老师请假,别撑着。”
时叙点点头,眼睛弯起来,看起来乖巧又温柔:“我知道了,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