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柔云一怔,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仍值此夜,轮船之上。
月如钩,乌云鳞片般铺在愈发深沉的夜幕上,挤挤挨挨,而轮船中是一派的灯火通明,华丽如斯。
“齐瑜瑜,你这是做什么?”何今寒将谢灵乔护在身后,对冲上来情绪激动的齐瑜瑜如此道。
齐瑜瑜一副马上就要跳脚的样子,不复平日里在何今寒面前的清纯羞涩模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咬着后槽牙,大喊道:“我能做什么?你不要相信这个小贱人,他长得一副小白花的样子,实际上最有心机又自命不凡!就知道吊着一个又一个男人,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
齐瑜瑜被突如其来的愤怒冲昏了头脑,还要继续骂下去,何今寒却打断了她,何今寒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你先冷静一下。”
齐瑜瑜说话实在太脏,他从前未料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个齐瑜瑜能跳脚成这个样子。
各色眼神已经朝这边投了过来。
本来,在这类纸醉金迷的场所大家都是来玩的,突然出现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波折就足够吸睛了,偏偏波折的主人公齐瑜瑜在这个圈子里大家还大都认识,这也就更引来更多人的围观。
谢灵乔在何今寒身后,听着齐瑜瑜对他气急败坏的辱骂,心里倒并不觉得多生气,不过,过去齐瑜瑜对待他的那些画面涌现在他脑海里,与这一刻齐瑜瑜绷着面皮,眼里快要喷火的表情交融在一起……
某一根弦,在谢灵乔的心中被慢慢拨动。好像在昭示着,新的开始。
好似福至心灵,谢灵乔探头看向齐瑜瑜,与齐瑜瑜的目光对视上,露出一个清甜的微笑,静静地不说话。
看在齐瑜瑜眼里却讽刺意外十足。似在讽刺齐瑜瑜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好笑,齐瑜瑜万万没想到会在谢灵乔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她额头上青筋暴起、脸涨红了,一股汹汹的火直接从胸口冲上头顶,都快要气晕了,这个小贱人,竟敢嘲笑她!她没想过从来都很少正面对上她的谢灵乔会用这样的表情来看她,这表情偏偏出现在谢灵乔脸上,简直是让齐瑜瑜心里的火气翻倍蹿升。
她不管不顾了,高高扬起手,一巴掌
就要扇在谢灵乔脸上。
何今寒仍将谢灵乔护在身后,抓住齐瑜瑜的手腕,不悦地喝了一声:“齐瑜瑜!”
经此一次,齐瑜瑜在他心里的形象也是彻底的毁了——原本,这姑娘好歹还留给他一点清纯开朗印象。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其中不少人朝齐瑜瑜投以嘲笑、看戏的视线。
一时间真可谓沸反盈天。
谢灵乔这是第一次作出对齐瑜瑜的回应,当他对齐瑜瑜露出那样的一个笑容,成功的把齐瑜瑜气得脸都快歪了,就如同对过去开了一个玩笑,也作了一个小小的告别。
再见啦。他在心底轻轻地说。
谢灵乔扭过头,看见盛淮与宋朝都在朝这边快步赶来。他们一定都是赶过来维护他的。
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就在此时,谢灵乔感到自己脚下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道带动着他的身体差点跌倒,他的手下意识地抓着何今寒的衣角,目之所及,在场所有人都东倒西歪,一个个面上划过惊惧、震惊与无措的神色。
“啊!!!”有人没站稳,撞到了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又撞着旁人,大家滚作一团。一时间怎叫一个混乱可言。
“是海啸。”
何今寒察觉出这动静应是海啸,他顾不得再同齐瑜瑜纠缠什么,立刻转过身来将谢灵乔护在怀里。
——船外的海面上,夜幕漆黑如倒泼墨,狂风大作,乌云滚滚,海浪呼啸着越堆越高,以惊人的速度朝前推进,并猛地拍在了这艘体积庞大的轮船之上。
灯灭了,船在大海中颠簸。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多么的渺小而无助。
盛淮与宋朝这时候已经拨过人群赶了过来,危机时刻,没有谁有心思争风吃醋,他们只想要先保证谢灵乔的安全。他们一个二个全部都欲带着谢灵乔先离开。
谢灵乔的手被盛淮抓在手心里,身旁便是宋朝与何今寒。
形式在短短时间内已越来越危急,船上的人都准备坐救生艇离开。
因为只能用不那么明亮的备用灯,而且海啸一波一波袭来,一波比一波猛烈,眼看船只将毁沉,一切都混乱极了。
气氛紧绷又恐怖,就连风也愈发的剧烈。
谢灵乔指尖发凉,呼吸不由地也急促起来,但为了不给大家拖后腿,他什么都没说,乖乖的在几人的保护下出船舱。
“你快点啊!”齐瑜瑜一边火急火燎的卷起她身上又长又碍事的裙子,撒丫子往安全的地方狂奔,一边拽她弟弟齐浩然,“快快快!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海啸面前还是命更重要,齐瑜瑜完全顾不了什么吵架不吵架的,裙子一卷咚咚咚跑得比谁都快。
“!”谢灵乔原本在备用灯照射下,又被一股脑儿往外涌的人群挤着,对于辨认眼前的路还有点困难,他一扭头看见齐瑜瑜身形快如残影,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跟百米冲刺选手似的。
谢灵乔被盛淮、宋朝、何今寒护着抵达甲板上,人头攒动,周边已有女人的哭声传来。
马上就要进救生艇了,谢灵乔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但就在此时,一声划过风与漆黑的夜的尖叫突兀至极的传来——
“呀!!!!!”
齐瑜瑜跑得太快,然而一阵大浪掀来,她正好站在风口,整个人被倒插秧地掀翻掉进海里,扑通一声,唯有熟悉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姐!!!”齐浩然焦急万分的呼喊声也顺着呼呼狂风传过来。——齐浩然虽然提高得知今天海上天气不怎么好,却不知竟会出这种级别的自然灾害,这下好了,竟眼睁睁地看着他姐掉进海里。
“天……”
谢灵乔也被这一幕给惊到了,他喃喃道,但就在下一刻,更叫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他眼前,人、桅杆、海面、天空、风……一切都静止了。包括原本正肆虐着的海啸,这一切,静止成了照片似的。
如同游戏的暂停存档。
谢灵乔疑惑地环顾四周,与此同时,脑袋蓦地一痛,一个似乎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着,犹如恋人间的低语:
“乔乔,醒来吧……”
灵魂脱离的感觉袭来,谢灵乔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意识缓缓回笼,谢灵乔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名一袭白衣、面如冠玉的男子, 男子有一双狭长的凤眸, 这凤眸如淬墨汁, 这样的眸子若生在寻常人身上该显得邪性些或多情些, 但长在这名男子的面孔之上,却清清冷冷又出尘脱俗。
此人的气质亦似九天之月, 高不可攀。
但这双眼睛在看见谢灵乔醒来的一瞬间霎时变了, 波光掠影, 惊喜之意一掠而过。男子笑了, 他伸出手,缓缓抚摸着谢灵乔的脸颊,声线华丽而又沉郁:“徒儿你总算醒来, 为师等了你许久……”
是的,谢灵乔醒来了。
谢灵乔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法阵针眼之上, 灵石压在法阵边缘,而眼前这个人, 果不其然的给他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前尘记忆裹挟着滚滚时光尘埃一瞬间涌上心头。
谢灵乔忍着脸颊上微凉的触感, 看向这个男子。他想起来了, 他将一切都想起来了——这个人的, 确是他的师父,他曾经用尽一切心力去孺慕的师父。
他出生的世界, 是个不折不扣的修□□,飞禽走兽皆有灵,修真者修炼后强大到一定程度人力可胜于天, 而修真者们修炼的力量来源便是天地间的灵气。而这世界又分为上、中、下三界,谢灵乔所在的宗门界则处于灵气较之万年前要衰竭不少的下界。
谢灵乔的师父,姓姬,名叫姬泷月。姬泷月是下界第一宗门碧云宗宗主姬芮的师叔,修为当世顶尖,传闻中性格深沉测,生得一副傲雪凌霜相貌,常年隐居于宗门坐望峰上闭关修炼,尊崇他、拿他当榜样而为之刻苦修炼的人数不胜数,若拿高岭之花来形容他是再合适不过。
姬泷月少有的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在所有人眼里都犹似仙人凌凡尘。
谢灵乔五岁那年,被姬泷月从一个小山村里带出来,那时候谢灵乔还是个小粉团子,眼见将要离开娘亲,急得哇哇大哭,而姬泷月长袖轻拂,将手覆在谢灵乔头上,轻轻摸了一下。
仙人抚我顶。
谢灵乔被姬泷月带回碧云宗,收做唯一的关门弟子,师徒俩一同隐于坐忘峰上,一心修炼,不问世事。那些幼年的岁月里,姬泷月教谢灵乔修炼功法、教谢灵乔剑术、教谢灵乔读书写字,又将自己膝下珍稀灵兽天火狐也送给谢灵乔。
可以说,在谢灵乔成长的岁月里,姬泷月是塑造他的人,如父亦如师,是他一手将谢灵乔捏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年少的谢灵乔,将姬泷月作为唯一敬爱的、孺慕的,当做毕生信仰的师父。且这份感情,渐渐地超越了孺慕,成为山月不知的心底事。
但谢灵乔十五岁这年,他的师父背叛了他。
在谢灵乔终于突破入虚境巅峰,在灵牧山的下界各宗门比试中拿了第一名,兴高采烈地回来找姬泷月,欲向师父表明他会努力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心意时,却被姬泷月挖了灵根,又当胸击了一掌。
姬泷月是快要羽化登仙的境界,比之谢灵乔的修为不知高了多少倍,这不留余力的一掌,让谢灵乔倒飞出去,口吐鲜血,摔下虚空缥缈足有万丈高的灵牧山,摔得几乎骨肉分离,腹部一个硕大的血淋淋的窟窿,在涯下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