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鲽听了他这话,差点没被气得背过气去。
展逐颜似乎并不在乎被带到何处,下了舰船后立刻便有人拿着枪支迫使他们往里走,不远处是一座伫立于地表的庞大建筑,楼宇林立,外又有群山环绕,倒的确是个躲藏绑架的好地方。
温斐自从听了展逐颜的那些话,便安心当起了他的甩手掌柜。就算下船,也不过打了个哈欠,歪着头继续打盹罢了。
进了基地后又有人给展逐颜蒙了层黑头套,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半点用处也没有。他一路走一路丈量,每个拐角都记得清清楚楚,等光明重临时,他们已被人带到了一间半封闭的房间里。
这房里高床软枕桌椅餐具尽皆有之,只是就一扇两尺来宽的狭长高窗,门也得经过虹膜验证才能打开。
展逐颜看都没看旁人,只走过去将被子掀开,将温斐轻手轻脚地放到床榻上,又重新掖好被子。
“展先生倒是一点也不怕,跟进自己家一样随性啊。”骨鲽在他身后凉飕飕地开了口。
“既然堂嫂是这里当家做主的,那堂弟我自然也要宾至如归才好。”展逐颜回眸冲她笑:“难道不是么?”
骨鲽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展先生这么泰然,就不怕我们对你家这位做出什么么?”
“堂嫂有求于我,不是么?”展逐颜说着便挪步往外走:“这里实在不像一个说话的地方,堂嫂要是有话想问,不如换个去处坐下,好好聊聊?哦,对了……”他蓦然又停下步伐:“我家内人受伤了,骨鲽小姐这里要是有医生的话,麻烦帮我请一两个过来,给他好好看看。”
骨鲽有话要问他,看他要求不过分,便立刻对旁侧的女人使了个颜色,吩咐她下去找人。
温斐这边事了后,展逐颜便跟着骨鲽提步往外走。他闲庭信步,一副外来旅客参观名胜景点的模样,半点不见慌张。
骨鲽几次三番回头看他,都能迎上他一副笑模样,让她满腹狐疑积攒心头,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等她将头扭回去,展逐颜就收敛笑容且行且想。以前展逢晚跟他夺权,而他也将大部分心力用在展逢晚身上。骨鲽虽然心计深沉,却并非展家内部继承人,他没必要在她身上花费太多心思。
可现在不一样了,展逢晚早已入土,骨鲽却又卷土重来。还带来了这样一大.波势力……展逐颜心内冷笑,已隐隐有了些猜测。
骨鲽身边最常跟着的是两个女人,展逐颜进基地后常见的也是女人,旁侧时不时经过的几个男人,又与这些人透露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劲头。他心下清明,面上却半点没表露,只跟着她走到第二间屋子里。
那是间会议室,室内正中陈着张U型长桌,四面墙壁用清漆刷了白墙,举目望去半点其他颜色都瞧不见,干净倒是干净,却也空落落地让人发慌,实在是个提审问询的好地方。
两人先后在桌子对面坐下。落座后马上便有人端着茶来奉上,送茶的人刚准备走,却又被展逐颜叫住:“不好意思,可以给我副纸牌吗?”
那人听了登时便走出门去,对面的骨鲽端茶的手顿了顿,又装作无事地低下头去,呷了一口茶水。
都是千年的狐狸,是试探是真话,都能瞧得出来。
不多时纸牌便被送了过来,不过换了个人。
展逐颜倒也没表露出异样,只自顾自地拆了牌盒,将所有牌一手抓在手里,就当着骨鲽的面洗了起来。
“堂嫂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吧,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展逐颜含笑看向她,眉眼温柔笑意浅淡,一副好说话好相与的模样。虽在说话,他手上洗牌的动作却半点没乱,宛如对弈之时内心飞快的盘算。
骨鲽并未迎合他的恭敬,只是交叉双手置于桌上,道:“展先生都把话撂这儿,那我也不卖关子直接问吧。展逢晚在哪?”
展逐颜眼皮子都没抬,施施然道:“骨鲽小姐找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找到?”
“是你杀了他。”骨鲽身体前倾,与他隔着桌子相对,一双丹凤眼里曝出两道精光,直刺向对面的男人。
说实在话,骨鲽不刻意卖弄风骚时其实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轮廓深邃立体,身材火辣性感,风情却不色情,维持在一个特有的度里。很多人第一眼看她时,总会把她当成若有若无胸大无脑的花瓶角色,可所谓的浮夸外在也只是她的一层伪装而已。就像浪荡于温斐,和善于展逐颜。
“我没有。”展逐颜摇了摇头,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这是真的一样:“展家的档案里头,说他是飞船失事……”
“展家能居于四大之首,绝大部分原因是来自于轻重工业的支持,当日展逢晚驾驶的飞船就出自于他手下的核心团队,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出事?”骨鲽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展逐颜身上,很多被诘问的人在这种接连不断的问话里会自行乱了阵脚,可面前的男人却像是一处深渊,任她丢下再多石子,也一点回应都听不到。
“他死了你是最大受益者,而且我查探过展逢晚当初的航线,附近有坍塌黑洞的踪迹,只要你想,大可从另一个星域跃迁到他身边,进行刺杀。”骨鲽说到这里,始才觉得扳回了几分局面,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来,吹开浮叶喝了一口。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苦涩的饮品,不过为了迎合展逐颜的口味,还是让人上了这个。
展逐颜闻言也只是笑笑,单薄的纸片如刀般在他指缝间游走,又或者换了真刀来,也只能沦落为他掌心里的玩具。
“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展逐颜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骨鲽强行打断:“展逐颜,我有话就直说了吧,说出来你还能有一线生机,死鸭子嘴硬的话,不止你,还有你那位视若珍宝的爱人,都走不出这张门。”
“你都断定是我做的了,那我究竟做没做也都不重要了。不过你说了这么多,也该轮到我问你一些事了。”展逐颜双手一合,一副纸牌全被他收入掌中,宛如开刃的宝刀收入鞘中,隐匿光华蓄势待发:“在钟楼里刺杀我们的那伙人,是不是你带来的?”
“不是。”骨鲽回答得很快,显然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早就打好了腹稿。
“第二个问题,我们逃亡时围攻我们的两伙人马里头,有没有你的部下。如果有,另一伙代表着谁的利益?”
“有。另一伙你应该并不陌生吧,被你一手端掉的阿尔伯德家族,他们现在可是对你恨得狠呢。”骨鲽含笑看他,眼里十足的嘲讽。
展逐颜抬手将茶杯端起,连叶带水咕噜噜一饮而尽。他腰杆笔直坐姿端正,抬手放手的动作潇洒自若,好像他饮的不是茶而是上等的墨,振袖一挥便是半壁江山。
“乌合之众,狗急跳墙。”他吐出这八个字以后便不再追问这个话题,转向骨鲽的方向继续看她:“我的确知道展逢晚在哪,事实上他根本没死,只是被我限制自由关了起来。”
“那失事时的那具残躯?”纵然早已有了这样的猜测,听到展逐颜承认时,她还是忍不住自眼底泛上来三分笑意。
“他的克隆人罢了。”展逐颜懒洋洋地将纸牌揣进口袋里,低头看了桌上茶杯一眼,道:“茶不错,只是我向来对茶道不太热衷。你那里要是茶多得没地放,就拿些过去放房间里吧,我家那位喜欢。”
他抛下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径直抬步往外走去,浑然没管骨鲽是什么表情。
骨鲽却也完全没空理他,自他说出展逢晚还在世的消息之后,她就兴奋得差点原形毕露。茶已有些凉了,她却浑然不在意,端起茶杯来小口小口喝,也顾不得品味水中清香叶中滋味,只激动得一双素手都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角眸中俱是喜色。
展逐颜在一众看守的瞩目下回到温斐所在房间时,那之前还睡得分外香甜的人早已醒了,正翘着二郎腿拿着遥控在换台。对面墙壁褪去白色,成了块硕大的屏幕,他就是听着里头的内容在解闷。
虽然一屋子都被播放器发出的声音所充斥,温斐还是从这一堆噪音里准确找到了展逐颜的脚步声。他大拇指一动关了电视,将脸歪向展逐颜的方向,半讽刺半调侃地说道:“展将军上班回来了?”
展逐颜见他这样,还没靠近便先笑了起来。他面对温斐和面对骨鲽时笑得完全是两种模样,对骨鲽,他是笑里藏刀,扯着脸皮子做戏,对温斐,他是唇角未勾笑便溢于眼角,若是拿个杯子放他鬓角处接着,怕是能装满满一杯。
“公务繁忙,没能在宝贝起来时陪在身旁,该打该罚。”他煞有其事地这样接道,却没有像那负荆请罪的廉颇一样拿出打骂自若的气度来,反倒大咧咧往温斐床上一坐,抬指便去碰他眼上绷带。
那时候躲在礁石群里,缺粮少食,也没有好的医疗条件,便只好拿条丝巾给他包扎。现下得了正经的治疗,伤口也得到处理,展逐颜那颗高悬的心才稍稍往下放了一些。
温斐虽看不见,却疾若电光地抬起手来抓住了他的手掌,哼了一声往旁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