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久不见日光,纪晚竹的皮肤显得有些发白。再加上他现在重伤,身体还未恢复,那脸色更是白得透明。
纪晚竹忍着从身体里传来的疼痛,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崖底?”
“我听回来的人说,尹重行在路上杀了个魔教的人,怕是你,便偷偷按他们所说的地方,去那山崖之下寻找。我发现了树上的血迹,这才找到了你。”
纪晚竹扯起嘴角笑笑,问:“那你为何要救我呢?”
“若我说是因为喜欢你,你信是不信?”谢谦吟笑问。
纪晚竹摇头,说:“别拿我开玩笑了。”
被尹重行骗过之后,他再也信任不了任何人了。
谢谦吟见他神色郁郁,才道:“我并非对那正道盟唯命是从的,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我想救你,所以便救了。没有为什么。”
纪晚竹咳了咳,道:“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你在天水宫安心养伤吧,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的。”谢谦吟说道。
纪晚竹突然道:“那个……大夫可说过,我什么时候会好?”
谢谦吟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他问:“你说的是哪种好?”
纪晚竹看他的表情,已隐隐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些猜测。
“我还能拿得起我的刀么?”他问,声音仿佛易碎的浮冰。
谢谦吟沉默了片刻,才强笑道:“你的内力还在,摘叶飞花依然可以做到的。”
“其他的就再也做不到了是么?”纪晚竹问。
谢谦吟一时回答不上来,只能沉默。
“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纪晚竹说。
“好。”谢谦吟提步出门,他在临出门前回望了一眼,看见了纪晚竹因压抑哭声而颤抖的双肩。
他的心情一下就沉了下来,仿佛压着千斤重的巨石一样。
断骨处继续愈合。
对纪晚竹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他可以感觉到那来自于血肉中的麻痒,长出新肉的感觉,就像一万只蚂蚁在上面啃食。
更难熬的是晚上。
有人夜夜入他梦中,让他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他梦见尹重行对他说着温柔的爱语,转眼却又换了副冰冷的脸孔。
他梦见曹随昀狞笑着欺身而来,用刀子划开他的身体。
不得安宁。
一天他自梦中惊醒时,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凭借身形轮廓,纪晚竹认出他是谢谦吟。
“你在害怕么?”谢谦吟握住他的手,好似想要给予他一些支持一样,“我一直在听你喊一个人的名字。”
“尹重行?”纪晚竹问。
“是。”谢谦吟点点头。
纪晚竹脸上浮现出懊恼和自责的神色,他闭着嘴,不说话了。
“你想知道尹重行的消息么?”谢谦吟问他。
“他如今很风光吧。”纪晚竹道。
谢谦吟说:“他因为诸杀魔教护法有功,现在被视为最有机会争夺下任盟主的人,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坐到那个位子上。”
纪晚竹似乎是被气着了,突然咳嗽起来。
谢谦吟没想到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赶紧给他顺气:“你别激动。”
纪晚竹突然抓住他的手,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他说:“这便是他所求么?”
谢谦吟看他这副失态的样子,道:“金钱权势,没人能抵抗得了的。”
纪晚竹听完,登时便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第87章 怎知红丝错千重(十一)
木逢春来的时候,谢谦吟被他好一番数落。
“明知道他伤势未愈你还这么刺激他,是嫌他死得还不够早么?”木逢春给纪晚竹扎完针,便抓着谢谦吟呵斥道。
纪晚竹一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谢谦吟像个孙子一样被他训斥,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挨骂的小孩子。
看到他这副样子,纪晚竹即使身体疼痛,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谢谦吟听见他的笑声,也顾不得看木逢春的脸色了,连忙凑过去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木逢春挤开他,给纪晚竹把脉,把完脉之后冲他道:“好生休养着,莫要再这般激动了,不然若是急血攻心,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谢谢大夫。”纪晚竹道。
木逢春看他态度这么和善,语气也没之前那么冲了。他扭过头对谢谦吟道:“拿纸笔来,我再给他写张单子,你照着去抓药就好了。”
“好好好。”谢谦吟忙去桌案上拿了纸笔递给他。
木逢春倒也不讲究,直接把纸按在床头矮柜上,便写了起来。
谢谦吟等他写完,便唤了仆从过来让人去抓药。
木逢春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就收拾好药囊走了。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时,谢谦吟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今日阳光正暖,湖边有棵桂花树开了花,香飘十里。”他说完又觉得失语,怕自己说去看桂花会显得太傻。
纪晚竹看他脸上露出这么滑稽的表情,笑了,道:“你想去,就去吧。”
“诶,好。”谢谦吟忙喊人搬了躺椅出去,接着自己轻手轻脚地将纪晚竹抱起,抱他去湖边看花。
这还是纪晚竹第一次出了那屋子,这天水宫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显得别致得很。
天水宫地处临安,这里本就属于江南,在建筑上也偏近于南方水乡的风格。
如果说北方诸城是矗立在原野之中的巨物,那江南的城池,便像依靠在水边的柔婉美人。
纪晚竹被他放在躺椅上,那椅子被调整成了适宜的角度,他躺上去时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不适。
水中偶有鱼儿冒出来换气,那些小家伙总是突然出现,又潜入水里。只留下一圈圈的波纹,在水面上荡漾开来。
阳光果然很温暖,晒在身上,让纪晚竹一身都暖和了起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谢谦吟已摘了许多桂花回来。他撩起衣服下摆,兜着满满的桂花,走过来给他看。
“我这天水宫里有个很会做桂花糕的厨娘,等我将这满树桂花都打下来,让她做给你尝尝。”谢谦吟脸上带着笑,衬着他那张本就艳丽非凡的脸,越发好看了。
“那我可有口福了。”纪晚竹也跟着笑,笑着突然伸出手,将谢谦吟发丝间的一朵桂花拿下,放在手心里看。
谢谦吟因为他的突然出手愣了一下,看他拿了花下来时,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这是金桂,小小的四瓣的花朵,跟米粒差不多大小,看起来精致得很。
“真漂亮。”纪晚竹赞叹道。
“你若喜欢,我明年便在这里再多栽几棵。”谢谦吟下意识说了这样一句。
纪晚竹突然不说话了,他的目光流转着,落到了谢谦吟身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纪晚竹问他。
谢谦吟突然哑了声,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当他正准备用一贯的带着调侃和撩人的语调岔开这个话题时,纪晚竹却先行抢了他的话头。
“莫再说些因为喜欢什么的谎话,我想听真的。”
谢谦吟手一松,桂花便落了一地,像散了一地的碎金子。
纪晚竹看他久久不答,又问道:“谢谦吟,谢宫主,是因为你可怜我么?”
“没有的事。”谢谦吟反驳道,他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并不喜欢纪晚竹所说的这句话。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比不得你。你身为天水宫宫主,万人敬仰,我纪晚竹算不得什么出色的人物,除了曾有的一身粗浅功夫,除了那青岚教护法的身份,便再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尹重行对我好,是为了踩着我上位。那你呢,谢宫主,我已没什么能利用的价值了,你为什么要从深渊里捞我上来?”
“若我说,你命不该绝呢。纪晚竹,你不该死在那荒无人烟的山崖底下,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而且我也不会利用你做什么,你尽管放心好了。”谢谦吟有些气恼,道。
纪晚竹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是我说话太冲了。”
“没事。”谢谦吟扭过头去,用脚碾地上的桂花出气。
纪晚竹看他这般幼稚的举动,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水塘周围虽栽种着几棵桂花树,可比起其他地方来,这里还是略显单调了些。我听闻你们江南一带,盛产莲藕,不如种些莲蓬如何?到了夏天,可以采莲子,赏莲花,也可采些莲藕上来,生吃熟吃都各有一番风味。”
听他说起别的,谢谦吟也很快忘记了方才的那些许不愉快。
他扭头看向纪晚竹,道:“明年我便让人把莲蓬子种下去。”
“嗯。”纪晚竹点头。
“宿主大人,尹重行那么对你,你不开启报复行动么?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谢谦吟耗?”毛球拿着红叶李开始啃,一边啃一边拿眼睛瞅温斐。
“一是因为我现在重伤未愈,就算去找尹重行,也打不过他,不过白白送死而已。二嘛,谢谦吟才是最重要的攻略目标,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温斐冲他眨眨眼,笑得一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