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和许多年前苏子玦动手抹去他记忆那次几乎是一模一样,苏子玦默默叹气,他消得去记忆,但终究是消不去他脑子里的想法。
“别胡闹了。”苏子玦知道这时候不能任由岳青迟耍赖,他也冷下来声音,“元婴是你说不过就不过的?难不成你竟是枉修行了这十六年?”
果然苏子玦的声音冷了下来,岳青迟被心魔搅乱的心也渐渐沉寂了下来,他微微垂着头,显得有些愧疚。
“心魔所展示的未来也并非不可更改。”虽然只有微乎其微的机会更改一点点,但还是能改的,苏子玦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着岳青迟,“你不愿面对就去改变他,没必要不承认。”
岳青迟显然听进去了,也不再执着地看着苏子玦了,只是将自己缩在被子里面。
“我给你讲讲你上一个心魔里面的事情吧。”苏子玦放轻了声音说道。“其实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
“师尊……您……”岳青迟抬起头看着苏子玦,表情委屈极了,“我……”
“那些事情你曾经经历过。”苏子玦说道,“曾经和我一起……”
岳青迟已经连续进入两次心魔了,而且沈轲也和他说过在此之前岳青迟还如果两次短暂的心魔,只是那两次岳青迟醒来之后是没有记忆的。前后四次太频繁了,苏子玦不会心存侥幸,他必须尽快将事情始末都说明白,否则在心魔里面岳青迟一无所知,就是处于完全的被动的。
“我……”岳青迟再一次慌乱了起来,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苏子玦安抚地抓住他的手,压在了如今围在他腰腹的被子上:“你觉得准备好了我便讲给你听,这些事情你元婴之前是必须要告诉你的,否则那心魔劫你该如何渡呢?别人是破魔破障,可你连魔障本身都不清楚又该如何破呢?如今你提前一步入过一次心魔,纵然是我不提也已经对这件事情有了怀疑,只一味将其压在心底,或者是心存侥幸,心魔劫你是必然过不去的。”
接下来的就是更长时间的沉默,苏子玦知道自己应该出去给岳青迟几天缓冲的时间,但如今已经入了心魔,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元婴,他必须在岳青迟突破元婴之前和他讲明白,给他一个准备的时间,以及让他自己定一个成算,是走,是留,是原谅,还是报仇,全都由他。
“师尊……”岳青迟再次开口,已经是到了傍晚,他的语气里还饱含着一丝希冀。“您那时候做的一切可是真的要伤害我,还是,还是只是……考验?”
他从四岁开始就跟着苏子玦了,生命的前二十年几乎都是在追逐着师尊的脚步,苏子玦在他的心里几乎可以称之为信仰,现在你来告诉他这个人并不是向他表现出来的一般,实际上是那样的凶狠卑鄙的人,他又怎么可以接受呢?他其实不想知道真相,哪怕他已经在心魔里面知道的七七八八,但他更想让那些只成为一场噩梦,醒来之后就可以彻底摆脱。而不是希望他的师尊告诉他,那些都是真的。
他希望师尊可以欺骗他一次,让他保有最后一丝侥幸。
但这恰恰是苏子玦不可能答应的事情,这一点侥幸最后可能会害得他永远无法突破元婴。苏子玦没有出言训斥他,只是像前几日岳青迟看他的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岳青迟。他要用一种不是很强硬的方式去强迫岳青迟接受真相,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粉饰太平,而是来解决问题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岳青迟终于败下阵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道:“您……给我讲讲吧……”
……
“我在你家见到你的时候其实已经走火入魔了很多年,之前一直由我父亲给我压制着,也隐瞒着外面,但那个时候修真界乱了起来,没人看管了,我就趁机跑了出来。”说这些有点儿像黑历史的东西让苏子玦一时间有些窘迫,他胡乱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橘子,下意识一愣便不紧不慢剥了起来,“我一路胡乱地走,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花间镇。”
“看见你的时候,之前父亲的压制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我一面想杀了你,一面又想尽快远离你,偏偏你在这个时候向我求救……”
若说《青鸾迟远信》的讲述,没有人比他这个作者更有资格,他不仅熟悉书中每一个情节,更是知道其中关隘,以及一些没有写在正文里面的东西。这本书虽然是通过岳青迟的视角来叙事的,但苏子玦更知道其中苏佩的心理,因为他当时就是把自己带入了角色才写出来的这篇虐文。他知道苏佩的压抑和癫狂,这几乎也是他那段时间心情的放大,以及之后更是愈加傲慢心胸狭隘与残暴,这些都是由苏佩的经历自然而然演化出来的行为,甚至很多时候他是嫉妒岳青迟的,因为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比他资质好,比他气运好,甚至更是比他健康,他走火入魔疯疯癫癫,而岳青迟却恰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年纪,面对这样的他,苏佩只想毁掉。
可苏佩一方面想毁掉岳青迟,一方面又珍惜他的资质,同时也出于不愿让他早早解脱的阴暗想法,便一面折磨一面救助。而有的时候,在苏佩不多偶尔的清醒时候,他也是会有愧疚的,但往往这个时候他就会以自己在最初时候就给过他离开的机会为借口安慰自己。然后继续留岳青迟在身边,因为由于他对着岳青迟发泄了一些负面情绪之后,他经脉里面承受的走火入魔的肆虐便会变得柔和一些,让他不至于太难受。
甚至其实,在苏子玦的眼里,岳青迟就和周围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越到后来他的良心就越麻木,最后就是双方都习以为常。
这才导致了岳青迟的悲惨经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子玦虽然知道自己只是穿书而来,但这本书从他的手中诞生,岳青迟的命运也是他一手给安排的,他那些黑暗的压抑情绪也是有效地发泄到了岳青迟的身上,因此在这一点上他不会觉得自己和苏佩是分割的,他虽然没有苏佩的经历和情感,但他顶了苏佩的缺——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成为苏佩的只有他了,因为苏佩就是他内心最为真实的写照——就会为他们的行为负责,不论是书内还是书外。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修真界也好,同岳青迟讲也好,都说自己的名字叫“苏佩”,这不是为了和原主区分。他没有过“苏佩”这个名字,他身份证上面只有“苏子玦”这一个名字,但他在这里愿意认下来,何况这也是他该承担的。在这里虽然常称呼的是字,但更为正式的始终是名,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苏佩是一个人。对于这些决定,他也许之前还有着迟疑,但自从他打算入世便将这些都想了明白,如今事到临头反而更为坦然了。
苏子玦给岳青迟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极为客观,也没给他自己洗白一下什么的,毕竟也确实是无可洗白,只将穿书这一节隐略了过去,对于现在的局面他只说权当做是“重生”了,这是苏子玦第二次跟岳青迟说这个名词,但上一次岳青迟是没有记忆的,他这次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最后故事就停在了岳青迟尸骨零散在乱葬岗,而忘却一切的苏子玦自他头顶御剑而过。
故事讲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而苏子玦心里除了忐忑之外更多的是轻松,这般大的一个秘密压在心里很多年,甚至曾经一度以为会永远积压下去,近日将这些都讲出来,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看岳青迟的脸色,虽然有些恍惚,但也没什么恨意,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里面没有出来,苏子玦已经停下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
岳青迟眨了几下眼睛,想到苏子玦将的故事的最后一幕下意识开口道:“我死了之后,师尊你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出乎苏子玦的预料,他没想到岳青迟整个人呆愣了一会儿之后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正常人的重点不都应该是“主角死了,故事结束了”吗?
但好在这里苏子玦也有过一点儿设想:“我回到宗门,走火入魔不治而愈,将之前的事情全都忘了个干净。之后就是正常的生活、修炼。”
“师尊您……忘了我?”岳青迟问道。
“是,之前从魔修那里得到的灵植不知道为何治愈了走火入魔也带走了记忆。”这一点他是真不知道,一个故事戏剧性的结尾,他还真没想那么多。如今当着苦主的面,苏子玦才觉得自己当初设定的结尾有多残酷,自己折磨了人一辈子,到最后光鲜亮丽回归原本的生活之中,把自己的恶行忘了个一干二净,一点儿愧疚都没有留下。仿佛岳青迟这个人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帮助他度过走火入魔这个劫似的……“对不起,青迟……”
这一声道歉彻底将岳青迟唤了回来,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不,不不,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知道。”不得不说很多岳青迟下意识的举动总能温暖到苏子玦,只是做错了事情道歉而已,岳青迟的表现却像是给他师尊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该怎么说,有种被视若珍宝的感觉。“只是我做错了,确实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