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她家师姐,好像个凡夫俗子似的在其中游走。
“师姐的鞋也脏了。”荀潋小声道。
夏有初这才垂眼看了她一下,又是一笑,这一次右脸颊上的酒窝深深的凹陷了进去。
“我是为谁脏了鞋?”她问道。
荀潋一愣,老老实实回答:“为我。”
夏有初这下满意的点点头,小心的把她放到另一处干爽的地方。
“记得就好。”夏有初说完,长袖一甩,脚上的脏污立刻去得干干净净,再踏入泥浆中也跟其他修士一样尘埃不染。
荀潋没明白她的意思,疑惑的目光跟在她身后。
前面的道路还在不停的清理,那老道也没闲着,聒噪的声音一直传来。
“哎哎哎!别乱扔,砸着人可怎么好?”
“你们倒是搞快点啊,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吗?”这老道絮絮叨叨的在他们身后啰嗦。
“不好意思,真没吃饭。”白芨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那老道回瞪了她一眼,说道:“没吃饭呐?没吃饭还有力气和我这糟老头子胡咧咧?”
白芨这下连回嘴的心思都没有了,她算是发现了,这老道人简直是油盐不进。
好在都是一帮有灵力傍身的修士,很快就把通往山顶的路清理了出来。
按照这老道人的指挥,碎石和泥浆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树干都分门别类的堆在了道路两旁。
一行人边走边收拾,好不容易到了山顶。
这一上来,才傻了眼。
山顶上用乱木堆砌了几间屋子,莫说是屋顶,就连墙壁都透风。
那乱木堆得既没有水准又没有美感,简直还比不上众人堆在山道两边的木头堆。
“师姐。”荀潋这种住了百来年破草屋的混不吝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张大了嘴吃惊的问道:“这真是仙人住的地方。”
夏有初沉默了会儿,很难向她解释仙人中也有邋遢得不像样的。
莱山好歹也是当世三大仙门之一,怎么会破败成这样。
聿羲仙尊真的能住得下去吗?
第四十八章
这一路餐风饮露了许久, 本来以为到了莱山能够好好休息一番的众人不由得大失所望。
那老道嘻嘻一笑, 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钥匙来, 三两下把那木门上挂着的大铁锁打开了,领着他那流着鼻涕的小弟子走了进去。
这下可把招摇山的一众弟子看呆了, 之前还咋咋呼呼和这老道掰扯的弟子们纷纷目瞪口呆。
“得了,老夫我就先睡了, 诸位自便吧。”老道一吹胡子, 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独留下一众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的招摇山弟子。
“怎、怎么?他、他怎么会有钥匙进去了?”
“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真的是莱山吗?”
“难道...聿羲仙尊就是他?”有弟子大胆的猜测。
人群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 但是显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荀潋也震惊了,传说中的“福星仙君”居然就是这个看上去邋里邋遢的老头子吗?
震惊归震惊,震惊过后还是要留宿野外。
莱山的气候不比招摇山, 虽然也算得上仙山,但是竟然意外的和凡间有着一样的四季。
徐京墨哪里是能吃这样苦头的人, 当下就闹着要下山, 被莺莺姑娘好不容易劝住。
除了这个纨绔,其他人哪里还有不知道的,这聿羲仙尊摆明了就是要故意为难他们,说是考验也好, 折磨也罢,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哪里有打道回府的份。
苦哈哈的一群弟子或蹲或坐的在树下打算熬过一晚,谁知道到了半夜的时候竟然下起雪来。
南方本就湿润, 这雪花夹杂着雨水,湿润又刺骨。
尽管有灵力护体,依旧十分的难熬。
夏有初的那件披风裹在了荀潋身上,兜帽将她的脸都遮去了一大半,只露出红润润的嘴唇。
“师姐冷吗?”荀潋微微掀开兜帽,借着月光看着夏有初道。
夏有初闭着眼正打坐运气,闻言睁开了眼来,伸手把荀潋的手攥在了手心。
“不冷。”
荀潋体质特殊,尽管修为不浅,冬季却总是手脚冰凉,她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旁的人碰到她倒总是会大惊小怪。
“既然冷就靠过来一点。”夏有初温声道。
荀潋一笑,乖乖的坐到了夏有初身边。
夏有初瞧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叹了口气,无奈的也笑了笑,运转起身上的灵力淡淡的白雾将两人环绕起来。
这白雾看上去不起眼,实则是用灵力将两人护在其中的,温暖得好像置身于温泉,舒服虽然舒服却是极为消耗灵力的。
而且这白雾一旦起来,会自动自的形成一个结界,将外界其他人等都隔绝开来。
荀潋看着冲她微微挑了挑眉的夏有初,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在河川的时候,夏有初也是这样为了她布下护城大阵。
那时候消耗的灵力可比这个小小的结界要多得多了,南星曾经说过,夏有初是为了她才护如此拼命。
想到这里,荀潋难免有些感动。
她望着夏有初道:“谢谢师姐。”
夏有初本就看着她,突然听闻她道谢,也不觉得诧异,反倒很是满意的模样。
“知道就好。”她说着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荀潋的额头,笑着道:“你这心里呀,最好把师姐我对你的好记住,记一辈子才好。”
荀潋摸了摸额头,心下涌起一股温暖,眼眶就忍不住红了。
夏有初道:“兄长叫你小兔子看来是有几分道理的,怎么说哭就哭了?”
荀潋一抹眼睛,倔强的扭过头道:“谁哭了,我才没有。”
夏有初也不戳穿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她披风上的衣带。
结界虽说隔绝了外人,但是从里往外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莱山的星空格外的明亮,像是天幕都低垂了不少。
四下里又格外的安静,这样的氛围不免多些让人想要交谈的欲望。
夏有初看着荀潋的侧影,心中一动,过了会儿才缓缓开腔。
“我生母去世得早,几乎没怎么教养过我,我便囫囵的活了几百年。”
“这几百年里我总是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虽然招摇山的人都对我很好,但我总是觉得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荀潋奇怪的问出这句话,在她看来,夏有初吃穿不愁还能有靠谱的师父教导,已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了,大小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就是不知人间疾苦。
夏有初也察觉到自己好似过分矫情了些,摇头笑了笑继续道:“徐夫人是我的嫡母,对我也算得上是礼遇有加,几乎没有为难过我,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一定感恩戴德了吧。”
“可我就是格外贪心,我倒宁愿她打骂我几句,骂我两句废物也没关系。”夏有初讪笑了声。
荀潋根本不懂夏大小姐这曲折复杂的少女心思,她一脸“你恐怕病的不轻”的表情望着夏有初。
夏有初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倾听者的不敬业,继续道:“可惜我这个人生来就薄情寡义得厉害,纵然谁对我再好,我也很难满足,总是想着更多一点。”
这句话每个字荀潋都听懂了,但是连成一句话,荀潋便一点也没明白。
什么叫薄情寡义得厉害?
她一点也没觉得夏有初薄情寡义了啊?
“然而我这个人又极为吝啬感情,付出一点就开始渴求更多,永不满足。”她说完倦怠的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只一双像是倒映着星光的双眸定定的望着荀潋。
荀潋这下就算是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夏有初是再说什么了,只是夏有初实在不按常理出牌,没有半点铺垫就开始谈论起关乎感情的话题。
然而关于感情,荀潋其实干净得和白纸没什么两样。
她是喜欢着夏有初的,然而这样的感情埋在她心里实在太久太久,久到荀潋几乎不敢相信还有能重见天日的一天。
“师姐,我...”荀潋一紧张就不知该如何说话,只能愣愣的望着夏有初。
夏有初叹了口气,还是坐直了身子把荀潋揽进了怀里。
她很少见到她这样为难尴尬的表情。
“你喜欢师姐吗?”
荀潋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喜欢的。”
“是哪种喜欢?”
荀潋琢磨了下,诚恳的道:“是想和师姐一直在一起的喜欢。”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
夏有初被她这眼神看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一股狂喜在她心上弥漫开来。
“那若是以后遇见更喜欢的人呢?”
荀潋摇头道:“不会了,师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像喜欢师姐这样,再去喜欢一个旁的什么人。”
两人从来没有这样推心置腹的说过话,此时此刻一旦开了口,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两人之间的氛围都不一样起来。
头顶是凌凌的月色,身周是雾白的结界,好像天地间就只有两个人了一样。
夏有初情不自禁的轻轻低头在荀潋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这个吻极轻极浅,却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