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蹲下,顺手刺死一个试图爬上来的,道:“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是他这么多年漫长旅途的写照。
修太固执,即使转世,即使失去记忆,即使性格改换,骨子里的东西却从未变过。
他爱世间,爱人类,多过于爱自己。
所以将夜有时做得到保护他一生,有时却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犹如酷刑,千刀万剐。
修呼吸一窒,又被他像是情话,更像是誓言的口吻打动。他拿着魔法书的手腕一颤,想了半天怎么回,却实在是甜不过他家的小猫,白皙的脸上迅速漫上晚霞一样的红,索性他不回了,又念动了一个魔法。
天空中流动的光明魔法将天穹照亮,几如白日。
而就在此时,被光明压制的敌方,再度动了。
当骨龙苍白的骨撤开时,他们看到了内里的景象。深渊傀儡们被护在骨龙的肋下,惨白森然。光明魔法的确是他们的天敌,但是也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第二代、第三代的王者皆是专精于魔法,如今一人手中烈焰涌动,一人召来疾风,二者合流,竟是酝酿了一个敌我不分的大型法术,如同火雨,向着人类的天空之城砸去。
砰砰砰——那是砸在结界之上的响声。
但是响声太过密集了,火中带着暗色,腐蚀着结界的外表,脆弱之处已经能看见玻璃一样的裂纹。城中平民早已撤走,但是还有少部分法师的家属留下与城池共存亡,如今正在城中,看着那几乎毁灭一样的光景。炙热的光焰,犹如恶魔的低吼,咆哮着。
修召回黄金巨龙去阻止,可那火焰范围太广,没法完全抵挡。
他喘了口气,神色却是凝重至极,道:“将夜,再这样下去,必须让人类离开。”
天上坠落的,除却火雨,还有大量的带翼的死灵,如今正带着火星坠下天空,散发着焦味。
将夜抹了一下刀锋,浅浅蹙眉,道:“他们有何处可逃呢?”
修不答,只是站在火雨的面前,那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他的神情忽明忽暗,看不清晰。
“若是无路,我就为他们造出一条路。”
“然后?”
“将夜。”修慢慢地说着,仿佛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的计划很危险,成功率也不是很高,但是……你愿意陪我留下来吗?”他抬起眼,眸子中似乎有着隐隐的光。
刺客终于笑了,他道:“好。”
他等了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
两人站在奥尔古城的顶端,时钟在背后敲响,仿佛断魂的蓝调。而薄暮已晚,天色苍冷,簇拥在中央的几代王者如同风化的雕像,古老而缄默,对方并未冒进,而是冲着毁灭城池而来,所以每一次进攻,都显得谨慎。
这一场前哨战,对于双方而言,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若是能在此挫败人类最强的战力,那么占领整个莱茵大陆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将夜听完修的计划,问也没问成功率,便拭过刀锋,转身面向浩浩荡荡的大军,他的白色袍角在风中飞舞,肩甲与臂甲闪烁着凛凛的光,而他披坚执锐,犹如奔赴战场的死神,展开寒冷的双翼,即将给他的敌人带来永恒的寂灭。
修没有问他能不能以一敌五,挡住那关键的几个人。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将夜,一定可以。
而将夜,同样也没有问,你是否能撑得住,为那些努力守卫家园,打算以身殉城的冒险者们开辟出一条道路。
因为这是在侮辱一名伟大的法师。
而这位伟大的法师,手中魔法书的书页脱离了书本,接连不断地飞舞着,化为金色的流光,不过眨眼之间,那些记载着复杂法术的书页,便涌向城池之上,自上而下地再度加固了结界。以一己之力。这结界本是几代人的创造,用魔法作为驱动能源,却差点扛不住对方的进攻与生物的撞击,而法师牺牲了伴随他最久的魔法书,却硬是换来了一刻平静。
而将夜,却在结界加固之前,顺着那刚刚被撞开的缝隙飞了出去,孤军直入,直刺敌方肺腑。
犹如光耀星辰。
法师闭了闭眼,然后转身,化为流光向着城池中飞去。
人类一直在战斗,先是魔法攻击,待到危险时,又祭出魔法大炮。圣骑士、牧师正在施救,战士顶在前面,死守着门口,有些已经保持着站着的姿势,被魔法击中化为石雕。结界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闯入的生物疯狂扑来,犹如最不详的阴影。他们守着自己最骄傲的文明,最坚固的防线,却快要精疲力竭。
“大法师!是大法师回来了!”
“大法师,我们会死吗?”
每个人的眼底有着惶惑,他们生活在和平之中,近三百年没有战争了,却骤然面对这样远古的灾劫,能够组织起防守已经非常团结了。或是为了骑士精神,或是为了法师的骄傲,或是为了刺客的意志……这一切,把他们团结在这里,出生入死。
而真正交战之后,他们开始发出疑问:“我们真的能够胜利吗?”
这已经是非人,接近于“神”的范畴了。
若非修与将夜在高空迎战,奥尔古城怕是很快就要破了。
修没有回答,而是对着疾步上前的魔法协会会长维尔道:“城中的传送阵还能用吗?”
维尔摇头:“受到强力魔法磁场的影响,已经失效了。”
最易守难攻的地形,此时却成了困在空中的孤城。
修扫了一眼城中的情况,一片哀默,伤者在呻吟,而逝者连灰尘也未留下,他当即下了决断,闭了闭眼,道:“各位辛苦了,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做了很多。但是局势大家也看清楚了,这座城……迟早会坠落的,我帮你们逃出去。”
“就这样抛弃它吗?”
“我在这里住了五十年了。”一个法师满脸褶皱,颤巍巍地站起来,道:“我还开了魔药店,我还想传给我的孙女。”
“我还没从炼金术学院毕业……”
“我刚刚攒钱买了个独栋小别墅,嘉兰公国银行贷款还要还三十年。”
“我从出生就生活在这里,我是奥尔古人,一直都是。”
法师们的眼里满是不舍和眷恋,一座法师的城池,那是独立于各国之外,法师的天堂,梦想的天空之城。他们的心血与梦想都扎根在这里,是故土,是血脉相连的家乡。
修也沉默了一下,却依然道:“各位,离开吧,只要有各位在的地方,魔法永在,真理永存。”
“魔法永在,真理永存!”
“只要活着,我们便能重建故乡,然后杀回来,直到把他们赶出大陆!”
维尔去负责疏散,城中有着好几十位大魔导师,用魔法托起了无法走路的伤者,牧师们救助着他们,战士们扛起受伤的战友。坚持守城的家眷们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朝着城的一侧走去。
而珀西斯,他新收的学生,擦去脸上的灰尘,眼睛依旧明亮。他问道:“老师,您是否有所隐瞒,您想要做什么?”
修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的手稿交给了他,道:“带着他,离开吧。”
“怎么离开呢?”珀西斯问道:“传送阵停止运作了,您要如何,才能把困在高空中的大家救出去?”
修没有回答他。
人们在陆续聚集,而法师凌空而立,鎏金色的眸子极为浅淡,那是魔法运用到极致的证明。
背后的火雨与狂风敲打着结界,犹如死亡的脚步,而龟裂的结界预兆着它已经撑不了许久,黄金龙仍然在战斗,每一次都带来泼天的血雨,可已经有一只被撕咬殆尽,坠下天际,化为流光。
而法师从史书中走出,引领着他勇敢的意志继承者们,在这纪元交迭之际。
这是最好的时代,魔法推动着时代的进步,能源、交通、技术……一切都在滚滚向前。
这又是最坏的时代,远古的影子在灰烬中重生,毁灭酝酿在希望之中。
他在万年之前,为了人类身上的“希望”,不惜奉献自己,设计让该覆亡的、该俱灭的,都走向应有的轨道。
“……看,那是什么?”
“是魔法飞艇,是公国的援军!”
“谢天谢地,艾萨克的援军也到了!”
遥远的天边,魔法飞艇舰队驶向这里,迎着这过分灿烂的晚霞。可是前线的火雨让他们无法靠近,只得停滞在远处,地面之上,如沙一般涌动的,便是深渊的大军。飞艇队装载的魔法炮开启,向着地面扫射,限制着他们逃向别处,然后一举将其毁灭。
这道深渊的裂缝,只要守住,便能把灾害控制在最低。
维尔用魔法符文联系过,对方说舰上还有空位,足以承载他们这些伤员。但是问题却摆在面前,
过不去,出不来。
遥遥对望。
修却在那火雨的背景中,开始吟唱法术。法术太过冗长复杂,用了远古的音节,绕是最见多识广的法师,也无法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结界发出龟裂声,刺耳至极,而修金发因为魔法元素的激活而飘扬着,静美的像是神明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