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山的末日中,两人犹如末路的兽,正在进行最后的角斗。
将夜弃了防御,用几乎疯狂的姿态向着神王发起进攻。修留下的屏障替他挡了数次致命的伤,已经摇摇欲坠。
以血换血,以伤换伤。
将夜知道,要杀了神王,必须要有赔上性命的觉悟。
“将夜——”神王恨得发疯,以裁决之杖压迫他的神格,可是他却发现这对下位神明十分有用的手段,竟然无效了。他一瞬愕然:“为什么裁决对你无效!”
“神?”将夜抖落刀尖的鲜血,看向神王肩胛到胸口处的那一处深深的伤痕,露出一个残酷而决绝的笑。“我早就向自己发誓,不做神了。”
“你放弃了神格?”神王道:“那你为什么还有力量!”
将夜踏着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而他的背后,有遮天的骨翼穿透他的肩胛,展开,仿佛临世的魔。
当那似金似铁,近乎森然的翅全数展开时,深渊的气息充斥了整个神殿。
他道:“因为我从来不属于神山!”
将夜是从深渊之中爬出的复仇者。
这是需要血偿的仇,他会将所有曾经伤过他的人杀尽,用他们的心头血,告慰修的牺牲。
他烧尽他的血脉,解开肩胛后的封印,燃烧着余下的生命,就为了这一刻。
而神王也彻底疯狂,他的锦衣绣袍已经破碎,露出□□的胸膛,而黑暗彻底笼罩了他整个人,他把裁决之杖重重一折,竟是从虚空拿出一把宝剑。
“深渊的魔物,这把龙骨之剑,曾是你刺杀深渊之王时用的。”
“而如今,我要用他把你钉死在这里——”
将夜也从腰间拔出了匕首悲歌。
那是一把短匕,散发着淡淡的光明气息。再一次看到悲歌时,修曾经做的所有事情,他此时竟然都想明白了。
修替他造了这一身战甲,竟是为了预防这一天的到来。
而他去龙骨深渊杀黄金龙,竟然也是在算计之中。
他早就料到了神王会堕入黑暗,所以截下了部分龙骨,就为了替他打造一把防身的光明神器,如果他某一天对上了神王,那么这便是他制胜的法宝。
那全知全能的法师,竟是为他算了那么久,那么远。
将夜低声道:“而我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修在最后一刻,竟是要他跑,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荒谬的世界。
而他不会离开。
他要替他讨回这一切,即使是用血。
这场厮杀,持续到黄昏最后一缕光芒耗尽,月已高升,照耀着千山万水,与神山之上还在战斗的义军。
余下的神祇,或是战斗到底,或是降了。他们在黄昏结束的那一刻,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凡人,从此世界再无神明。
而末代的神王却固守在万神殿,仿佛要守住他的王朝,他的辉煌,他的不朽。
他在历史中逆流而上,他颠倒乾坤,翻覆天地,想要自己的王朝永存。
怎么可能呢。
而以神王的固执,是不肯放手的。他举起龙骨的长剑,向着背负双翼的深渊之子砍去,而那血脉彻底解放的刺客,浑身涌动着来自深渊的寒意,却亦然以光明神器向着末代神王刺去,没有人想着防守,他们杀红了眼,只想着怎样把对方撕成碎片,葬入地狱。
时间仿佛静止。
悲歌刺入了神王的心脏,同时,龙骨长剑也穿过了将夜的腹部。
神王跌坐在王座之上,浑身缠满了血咒。在最后决定生死的一刻,法师的遗计发动了,那是修费尽心血布置的陷阱。
“修·萨菲利斯——”神王的声音近乎撕裂,仿佛带着极致的怆然与不甘。
只有一刻,他的力量只在兵刃交接之时消失了一刻,血咒的力量也只残余了那么一点儿。
可这一点,便是生与死。
“你……死了也不让我好过,该死的法师——我……咳咳咳……”他低头,看着心口撕裂的空洞,而他的黑暗的神心,却在光明神器悲歌的侵蚀之下彻底崩裂。
将夜用力将匕首刺的更深,几乎把他整个人钉在了王座之上。
末代的神王坐在王座之上,冠冕坠落。
而刺客的腹部,也被龙骨长剑捅出一个狰狞的血洞。
他却一刻也不放手,用尽全身的力量将他刺穿,他眼中血红色的仇恨,在修最后的法术出现时,竟然清明了一瞬,然后倏尔落下泪来。
“还给我——”
而他发出一声近乎悲鸣的嘶吼,用这样近乎同归于尽的姿态,拖着仇人坠下地狱,他背后的骨翼正在被光明侵蚀,他的腹部也被光明的气息灼烧出血洞,甚至,他都有些拿不稳悲歌,只觉掌心正在被灼烧,血融在一起。
而濒死的神王,却露出一个扭曲的,近乎快意的笑。
“他死了。”
“修·萨菲利斯,他被我杀死了。”
“……”
他死也不会让将夜好过,即使还剩下一口气,他也要提醒他这一点。
你永远地失去了他。
“下地狱吧!”将夜眼瞳一缩。
讨逆一出,手起刀落。
神王的脖颈被直接削断,头颅滚落,却是双目睁着,含着一丝快意的笑,仿佛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嘲笑着他。
将夜拔掉了自己腹部的长剑,被痛楚侵蚀身躯,几乎站不起来。
无头的躯体坐在神座之上,手执龙骨的长剑,周围是坍塌的万神浮雕。仿佛所有的辉煌,所有的过往,都在这至高的神殿之中被埋葬。
他看到了神王最后的虚影。
末代的神王残杀了他的臣民,吸取了他们的力量,就为了保存神山。可是即使他拥有了力量,当他望向空空的万神殿时,一时间怔然。
他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想要下神山渡过最后一段时日的神,死了,被他亲手推上了堕神台。
一直跟随他的神族死了,他告诉自己,那是该有的牺牲。
但当他得到一身力量时猛然回望,却发现除却这对他刀刃相向的刺客之外,王座之下,竟然什么人也没有了。
空空如也。
于是他只能戴上他的冠冕,举起他的裁决之杖,在万神殿等待着。或许是复仇的刺客,或许是义军,他等待着冲上来的人臣服在他的脚下,或是,将他也杀死。
就让他随着神山一起远走吧。
在这末代的王朝之中。
*
将夜跌跌撞撞地走出坍塌的万神殿。
当他彻底打开深渊的血脉时,注定了自己也会被光明所伤。他捂着腹部的血洞,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快速流失。
神山之上满是废墟,七大主神的神殿全数坠落,整座神山顶端缺失了大半,万年的象征坠落人间,犹如沧海的遗珠。那些神话时代的雕塑残损,庄严恢弘的墙壁支离破碎。永远奏响着欢庆乐曲的广场之上,满是神的骸骨。
义军来过又走,带着复仇的火焰,将神山残余的顽抗势力扫尽。
满目疮痍。
月光渡过万神殿的断垣残壁,落在了白袍刺客的肩上。
他已经力竭,与神王的鏖战持续了整整一日,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孤鹰盘旋,骨龙在侧,神山在倾覆,而一旁的世界树却碧绿参天,在月光之下舒展枝叶,安详而静美。
无数魂灵从世界树的根部解脱出来,那些银色的光辉,犹如漫天的繁星,穿过碧绿的枝叶,摇曳着升入天空,进入轮回。
这比星海更耀眼,比神迹更绝代。
历史在迭代。
光阴在传承。
宿命在死结之上被生生扭转,而世界在不断前进。
将夜想,修走的太早了,他没有看到这一幕,该是多么遗憾啊。
于是他站在神山的边缘,脚下是龟裂的地面,岩石在下坠,犹如一场天崩。
还有义军没有走,那是一名小法师,手里抱着些许法神的札记,那是神话时代留下的宝贵财富,他刚刚从摧毁的神殿之中抢救出来。
若是神逝去了,只有这些才能证明,他们存在过。
他看到犹如众星之子的刺客,正伫立于神山边缘,浑身浴血,而白袍依旧烈烈,他抬手,让孤鹰落在自己的手臂之上。
这个背影,便是刺客之王最初的神话。
小法师并不知道自己在见证历史。他抱着手中的札记走上前,好意地提醒道:“这场战争结束了,该走了,义军都已经下山了……啊,你流了好多血!”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先从袖口掏出药剂,想要替他疗伤。
可是迎着月光而立的刺客,像是一座风露中独立的雕塑,面容俊美,俯瞰着浩瀚众生的银灰色眼眸,盛满了漫天的月华。
他回过头,声音沙哑,问道:“人类都下山了?”
法师迎着近在咫尺的月光,只觉今夜的风格外寒冷,他抖了抖身上的冰碴,絮絮叨叨地回答道:“是啊,我是瞒着老师跑出来的,有座神殿之中,有珍贵的法神殿下的手记还没抢救出来,这些都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刺客像是笑了,他没有戴兜帽,披散的银发落在苍白到透明的颈上,那荆棘火焰的刺青烙在他的后颈,显得格外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