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症的确不存在遗传,可是其他精神疾病就不一定了,有钱人的优缺点就在于此,他们的确很大方,可他们的消息也相当值钱,导致过分警惕,有时候难免要采取迂回些的治疗方式。
“我年轻那会儿可没接触过什么知识分子,老家一般管这个叫中邪,要么就是疯病。”余涯提到这个显然放松了些,他往沙发上靠去,目光仍然在屏幕上徘徊,神情有些眷恋,看得出来对古德白有很深的感情,“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后来老爷跟我说这是一种病,还给了我几本书看,我就多多少少了解了下。”
“古先生的父亲对这方面很有兴趣?”
“那倒不是,老爷对这些挺一般的,只是讨厌神神鬼鬼的说法,他总说什么事都有原因。不过夫人很喜欢,她就不一样了,对什么都有兴趣。”管家回忆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夫人特别喜欢这种,电影、小说,戏剧,她很好奇这种人的生活,不过她什么都想知道,总是一两个月就换个兴趣,那几本书就是夫人看完给我的,说打发消遣挺有意思的。”
打发消遣,好奇自己从未听闻的人生跟世界,这是人的窥探欲。
“他们俩,我是说他们俩有出现过这样的症状吗?”
“没有。”余涯摇摇头,他显然明白了医生的意思,“不是遗传,古家没有精神疾病史,夫人倒是有个心理顾问,不过是解决心理压力方面的,。”
人的大脑是最为复杂的设备,谁都没办法短时间确定它是突然掉了哪颗螺丝钉,杜玉台看过洗出来的片子,古德白的大脑没有明显病变,本人也相当配合治疗。这个配合的意思是他不拒绝杜玉台任何问题,也不拒绝任何试探,就像他们只是在玩你问我答,而不是在治疗。
杜玉台很清楚古德白的确有些地方不正常,只是没能找到头绪。
若从寻常人的身份来讲,杜玉台最好立刻抽身而退,建议保守治疗完事,反正古德白的问题没有影响到正常生活,然而作为医生的某个部分正在对这个全新的病例跃跃欲试。
…………
“今天过得怎么样。”
杜玉台点起打火机的时候,那根薄荷烟已经贴在他嘴唇上:“不介意吧?”
那名正在布置茶点的女佣忍不住看了眼医生,带着点谴责的意味,她很快就去把窗户打开来,好让空气自动流通起来。
“请自便。”古德白正歪着头,靠近窗户享受清新的空气,穿着件看起来就很贵的衣服,陷在玫瑰红的沙发面料里,仿佛是尊安静的雕像,“还算不错。”
余涯说他不喜欢烟味,可这个人格不介意,跟应酬是两码事,现在是在治疗,且是他的住所之中,完全没有必要对主治医生掩饰自己的厌恶。
只能说古德白是真的不介意。
“谢谢。”杜玉台忙着帮忙扶正茶杯,对眼前端上甜品的人点头致谢,舒展的茶叶沉在水杯底下,红褐色的茶水如同一杯冲淡的血液,端茶时再度对擦身而过的那个年轻姑娘示意。
仆人?下人?女佣?保姆?
这些称呼太腐朽了,由于杜玉台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产主义者,他决定用年轻的小姐来称呼这位辛勤的劳动者,毕竟他们俩都在出卖劳动力,只区别于体力跟脑力而已。
总之年轻的小姐带着花瓶里颓败的花出去了。
杜玉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庄园里似乎特别费花草,他隐约记得那瓶子里的花昨天刚换过,当时自己还挑了一枝放在房间里。
而古德白正在等待着下一轮询问开始,看起来漠不关心,有时候杜玉台怀疑他压根就是在漠视所有人,包括他、管家、还有勤劳如小蜜蜂的佣人。
“那挺好的,希望我们的治疗过程没那么枯燥无聊。”杜玉台笑了下,轻车熟路地开场,“起码别让你今天变成坏心情。”
“闲聊很有趣。”古德白终于看了一眼杜玉台,他带着点笑意,“你也很有趣,我并不在意结束得是早是晚,介意的人是余涯,他希望我好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杜医生,难道更期望结束这场治疗的人不该是你吗?”
这句话倒是真的。
“治疗是针对病人才成立。”杜玉台试图在茶几上找个烟灰缸的时候,那位劳动最光荣的年轻姑娘留下了一个水晶烟灰缸,古德白不抽烟,这是专门为杜玉台准备的。他仔细观察片刻,决定不去思考这到底是什么材质,这样心安理得多了,于是随手将烟灰抖在里面:“要是没有病人,同样就没有所谓的结束治疗。”
古德白笑了下,他既没有评价杜玉台不诚实,也没有为此欣喜若狂。
这让杜玉台确定了某些事情,不过他紧接着就话锋一转——
“你对超能力有兴趣吗?”
杜玉台递过去今天的早报。
上面登记着近来正火的超能力网红,他能把自己变色,跟个人形彩色荧光棒一样,备受网络追捧,日渐衰弱的纸质媒体都不能免俗地将他送上头条,不过不是什么夸赞,是在批判他作为公众人物却无法带来好的引导,哗众取宠。
跟绝大多数网红并没什么差别,唯一值得施舍两眼的只有超能力了。
“多少有一些,就算再常见的超能力,本质上也跟正常人有所区别。”古德白接过报纸,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看完了,笑着微微摇头道,“真是无害的能力,既不会伤害他人,也不至于伤害自己。”
杜玉台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就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让自己看上去更放松些:“十几年前可想不到这光景,我在手机上追了好几天八卦,没想到连报纸都下场了。想想以前人们都不能接受这种事,现在反倒成流行了,可惜当年那个孩子到底没能长大。”
“饕餮。”古德白反应很快,他只是稍稍愣了下,就若有所思地吐出这个名字,“人们对首例的态度总是比较特殊。”
饕餮的能力是在获救后不久得到的,作为首例异能者接受了无数采访,甚至曾在摄像机前吃下三十人份的面条。这样荒诞而可怖的能力在当时受到了质疑,很多人都认为只是一场作秀,即便到今日都有人怀疑真伪。
即便如今人们已经不再怀疑超能力的存在,可饕餮的真实性仍然被人所质疑。就像人们已经能登上月球,仍会怀疑最早的登月视频是否伪造一样,世界好像一直在重蹈覆辙同样的事。
有些怀疑是正确的,有些怀疑则是错误的,而饕餮则是真实存在的,起码他的大脑切片是真实存在的。
绝大多数人都不在意饕餮最终的结局,他因为严重的心理疾病在十三岁那年自杀身亡,本人包括他的大脑都成了一条条冰冷的新闻,每个人都听说过他,查得到他,甚至搜索引擎上的相关信息有上亿条。
可这世界上仍然有一半的人不相信他曾存在过,杜玉台不认识饕餮,只见过他大脑切片的复印件,还是在一位神经科同事那看到的。
“特殊?”杜玉台询问道,“这就是你对饕餮的评价,我还以为你对超能力有更深的了解,毕竟它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一种资源,还是相当珍贵的资源。”
“它是一种会引发社会恐慌的资源,而且眼下还没办法普及。”古德白很平淡地说道,仿佛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事,“饕餮被永远困在了那场饥饿的灾难里,这样的超能力注定他永远没办法再体会到饱腹是什么感觉。人们跟媒体都不在乎,只是质疑他的真假,恐惧他的能力,这份珍贵的资源从他的不幸开始,然后一直延续了他的不幸。”
“好在时代总在进步。”
古德白略有些讶异地看了看杜玉台,微笑道:“是啊,好在时代总在进步。”
杜玉台在心里的记录上划去一条:原先的古德白不是这么富有同理心的人,如果对方是在客套,说明他的社交能力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优秀。
“我听你刚才的说法,似乎对超能力出乎意料的悲观,却又很熟悉。”
十几年前只是个笼统的概念,杜玉台只是稍加暗示,古德白却能立刻说出饕餮的名字,意味他对超能力这一领域相当关注。
古德白温和地回答他:“你是想说我出乎意料的富有同情心吧,我只是认为这是颇有风险的投资而已。超能力已经出现几十年了,可不管是国家还是企业,没有任何一方找到转换能源的办法,一旦本人死去,超能力就随之消失,这些年来愿意捐献遗体跟参加实验的异能者不少,人们还以为找到了新型能源,结果仍是一场空。”
“就如你所说,我是个商人,当然会关注一切能赚钱的资源。”
有意思——商人。
古德白的父亲刚去世,而他性情大变到连管家都忍不住为他请精神方面的医生来治疗,眼下正面临丧亲之痛、巨额财产的继承、足够烦人的亲戚跟很可能要命的威胁,光是想到这些,连作为外人的杜玉台一想都忍不住头痛起来。
这些因素可不光是精神科医生感兴趣,就连媒体跟吃瓜群众恐怕也会津津乐道追上一段时间,而古德白本人,就如同他所展露出来的一样,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