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餐风露宿,见过最灿烂的星空,最澄澈的大海,也在这场旅行中找到了彼此的归宿。
陆青时躺在鸣沙山上,仰望着沙漠里的月亮,顾衍之躺在她旁边,她微微偏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是那么好看,琥珀色的瞳仁是那么温柔而又明亮。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里积攒满了泪水,陆青时能感觉到力气从自己身体里一分一秒流失。
就像这沙子一样。
她闭上眼,意识丧失之前听见自己说:“顾衍之,我们去北京吧”。
不知道人死之前,是不是都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意识。
顾衍之第二天就买了票,汉堡和薯条暂时寄养在靠谱的宠物店,她带着她上了飞机。
飞机有些颠簸,陆青时昏昏欲睡,顾衍之托着她的脑袋,眼也不眨看着她。
她知道她在害怕,害怕自己突然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陆青时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别怕……真的不行的话……我会跟你说”。
她总是这样,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顾衍之别过脸,吻落在她的额头:“嗯,睡吧,睡醒我们就到了”。
等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顾衍之半抱着她,微微仰起头,无声的眼泪滑入鬓角里。
有空姐推着餐车过来,她赶紧拿袖子擦了擦眼泪,示意对方不要打扰。
空姐什么话都没说,递给她一杯白水和纸巾,又悄悄推着餐车离去。
不大的小区,位于协和医院背面,市井小巷里生活气息浓厚,有几位老人聚在树荫下下棋,路旁开着一溜小吃店,水果店,文化用品等,价格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二环,也还算公道。
陆青时拉着顾衍之去买烤冷面,七块钱加肠加蛋加肉一大碗,小摊的主人五十来岁,一边做一边打量她们,突然眸中一亮,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开了口:“哟,这不是陆家的小丫头吗?!眨么眼儿都这么大啦!”
陆青时笑:“大叔您还记得我”
“可不,碗(我)家儿子那时候得了癌症,还是叫你爸爸给治好的,现在都娶媳妇成家咯!”
老北京人热情好客,跟她东拉西扯,又好奇地看着顾衍之,陆青时只是笑,临走之前又执意多送她一份烤冷面,她推辞不过,好在顾衍之硬是塞了双份的钱放在篮子里,两个人才得以脱身。
“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陆青时伸手一指,老旧的家属院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现在只剩藤蔓,若到春夏必是一片生机勃勃。
顾衍之拉着她上楼,推开落满灰尘的房门,不大不小的两室一厅映入眼帘。
这是她童年住过的房子,爸爸妈妈住主卧,她住次卧,狭窄的空间里并没有摆多少家具,都用旧报纸蒙着,轻轻一抖满层灰。
“我还以为你家不说大富大贵,最起码也要住个大点的房子吧”
毕竟是医学世家,祖孙世代都是专家教授,青史留名。
陆青时推开自己房间,灰尘涌入嗓子眼里,轻咳了两声:“那个年代的医生不像现在,做一台手术就有很多很多钱,我的父母也很节俭,他们去世后大部分积蓄也捐给希望工程了”。
顾衍之点头,这才是真正的专家学者教授吧,一辈子兢兢业业,不争权夺利,也不沽名钓誉,陆家世代人都将这一点传承得很好。
陆青时推开窗户通风换气,顾衍之拿脸盆打来水擦洗着家具,又把阳台上枯败的花枝修剪干净,地板也拖得一尘不染。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洗好的床单被套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室内弥漫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
顾衍之盘腿坐在床上翻相册:“这哪个是你?”
她指着一张幼儿园毕业照问她,陆青时凑过去,哼了一声:“自己找”。
“这个?”她指着一个肤色略黑的小姑娘。
陆青时的脸色也黑了黑:“再找”。
“这个?”
“……那是男孩子吧”
消防教官挠着脑袋嘀咕着:“这么小哪里看得出来是男是女喔……”
她不服输,又随机指了几个,陆青时通通摇头,她泄气了,把人抱住,晃着她的身子。
“青时,你就告诉我,是哪个嘛?”
陆青时面色有点赫然:“那你不许笑”。
顾衍之一本正经:“不笑,我保证”。
她的手指慢慢挪向了画面最边上一个清秀的小女孩,顾衍之眸中一亮:“我就知道,我家青时小时候也……”
她话说到一半,陆青时的手指在旁边点了两下。
“这个”
顾衍之定睛看去,一个胖墩墩的小姑娘,几乎淹没在了人海里。
她愣五秒,随即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青时你小时候居然比我还胖……”
陆青时扑了上去挠她,脸红到耳根:“喂不是说了不许笑吗?你还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痒,不笑了,不笑了”。
年轻的身体只是玩闹着,轻易就擦出了火花。
陆青时看着她的眼睛就明白她想做什么,挣扎了一下想从她身上下来:“白天……”。
顾衍之不放:“反正又没有人”。
“门没关……”她声音渐微。
“我进来的时候就反锁了”她说的含糊不清。
“窗帘没……”
“没事,反正对面没人”她抱住她的腰身把人压进了床榻里。
“偶尔这样一次挺好的”
陆青时躲:“什么?”
“想看清你……”她趴在她耳边吹气:“动情时候的脸”
“唔……”
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明明还不到春天,恍惚之中却听见了猫儿的声音。
一个黄昏就这么过去。
接到爸爸妈妈电话的时候,于归正在模拟手术室忙到昏天黑地,她得了批准,摘了手术帽走出来,穿着绿色洗手服,散着乌黑的头发,走到分诊台前从护士手里接过听筒。
“妈,什么事?”略有些疲惫的嗓音。
“小归啊,今天回家吗?”妈妈期盼的声音传了过来。
于归下意识拒绝:“不了,没……”
“今天是除夕呢,爸爸妈妈想和你一起吃个团年饭”
怕她拒绝,于妈妈又压低了声音:“你爸他一大早就杀了两只自家养的土鸡,就等着你回来好好给你补补呢”。
拒绝的话在嗓子眼里滚了几滚,于归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那我去跟老总请假试试看,不行的话,你们就别等我了,自己早点吃饭”。
“哎,好!”于妈妈喜不自胜:“那……那你先忙,我去帮你爸做饭去”。
于归捋了捋头发,似有些苦恼:“别做太多,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
“知有,这段日子以来辛苦你了,今晚一起吃个饭吧,你阿姨亲自下厨,冉冉也好点了,能吃点流食,咱们就在病房里过个新年”。
安爸爸是好意,知道她无家可去,也感激她对自己女儿的关心与照顾,特意发出了邀请。
可方知有还是拒绝了:“不了,叔叔阿姨,还有冉冉,祝你们除夕快乐”。
“只是今天……我想和最重要的人一起过呢”。
她说完,礼貌地鞠躬道别,离开了安冉的病房。
安爸爸拍了拍自己女儿的肩,示意她不要伤心:“是个好孩子”。
安冉笑了,脸色苍白,戴着呼吸机:“爸……求你件事”。
方知有跑到急诊科去找于归,郝仁杰在分诊台里写着护理日志,笔一抬:“刚跟老总请假,回家了吧”。
“喔……这样吗?”方知有一愣,不无失落地垂下眸子。
她刚想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自己战队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老大,马上总决赛了,练兵吗?”。
她想了想,划掉,准备给于归发消息的时候,安冉苍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又打开消息界面:“好,一会来”。
第116章 命运
天是倒过来的海,蓝得一望无际, 风吹过来, 漫山遍野的菊花香。
陆青时穿着一袭黑衣, 把怀里的白菊放在了墓碑前, 是合葬, 爸爸的名字和妈妈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
顾衍之从篮子里倒了两杯茅台递给她,陆青时接过来洒在墓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柔软而哀伤, 爸妈走的也很突然, 没有来得及给她留下一句话。
如果他们还健在,会跟她说什么呢?
陆青时仰起头, 泪水滑进鬓发里:爸,妈,我长大了呢。
顾衍之又拿了一个酒杯出来, 她下意识想接过来,对方一收, 给自己斟满。
“这杯我替你敬叔叔阿姨”。
陆青时红着眼眶弯出一个笑意, 看着她一饮而尽,又把系着红丝带的那瓶酒放在了墓碑前。
今天除夕, 前来扫墓的人很少,北京郊外的风有些大,吹乱了她的发丝,陆青时红着眼眶往后看去, 一排墓碑之后夹杂着高低错落的几个孩子墓,乐乐……就葬在那里。
她顿步,心脏抽疼了起来,逃离般地拉住了顾衍之的手:“我们……回去吧”。
“好,可是回去的话,说不定就没有机会再来了”她始终尊重她的决定,但也给她了必要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