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乐乐手术台上的那一幕,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佩佩从自己妈妈怀里挣脱下来, 拉住了他的裤脚,兴奋地晃来晃去。
“爸爸爸爸,就是这个阿姨带我找到你们的喔!爸爸,你认识她吗?”
傅磊拉住了孩子的小手,柔软温热的感觉让他心头一暖,即使再不好说出口的话他也要硬着头皮为孩子试一试。
“佩佩,叫陆阿姨”
小孩子甜甜的笑容绽放来:“陆阿姨,谢谢你”
看着那双和乐乐如此相似的眼睛,和傅磊如此相似的眼睛,陆青时心如刀绞,疼痛从脑海里炸开,翻江倒海而来。
“青时……”傅磊捏着孩子柔软的小手,犹豫着开了口:“我这次来是想请你救救佩佩……”
陆青时收回扶着墙的手,目光从孩子的脸上划过,再到傅磊恳切的眼神,最后落到了江静的身上,唇角悄无声息弯起个讽刺的笑意。
“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个叫佩佩的女孩子居然得了和乐乐一样的病,这种发病几率千万分之一的病都能让他接二连三遇上,还都是自己的孩子。
陆青时想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世事可真是太讽刺了。
“你……”傅磊上前一步,江静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柔柔开了口,她这才留意到佩佩不仅和傅磊像,和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青时姐……”
陆青时抬头,眼底都是血丝,她牢牢盯着这个女人,怨毒愤恨如跗骨之蛆爬上了她的脊柱。
“你闭嘴,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江静被这眼神一惊,勉强定了定神:“好,那我换个称呼,陆大夫,陆医生,今天我们来仅仅是作为普通患者向一名医生请求帮助的,希望你能大发慈悲,救救佩佩吧,她还那么小……”
话说到最后,通红的眼圈倒不似作伪,可也就是这份真情让陆青时恶心,恶心至极,恶心到头皮发麻,四肢颤抖,她怀疑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像那些泼妇一样扑上去狠狠撕扯她的头发让他们滚。
陆青时放在白大褂兜里的掌心紧握成了拳,指甲陷进肉里,她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天底下谁都可以来求我,我也谁都可以救,唯独你”她略略扬起了下巴,轻蔑的眼神在她脸上划过:“还有你”
看着如今依旧风华正茂西装革履的傅磊,弯起了一个冷笑:“你们不配”
“至于这个小杂种”她的目光落到了拉着傅磊裤脚的小女孩身上,佩佩抱紧了爸爸的腿,大眼睛懵懂而无辜,因为生病过分苍白的脸上带着怯意看着她。
“我也死都不会救”
傅磊握紧了拳头,陆青时转身离去,她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走廊里惨白的日光灯照下来,她眯了眯眼,傅磊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语气又急又快,满是恳切地看着她,并且扯住了她的袖子。
“青时,算我求你,求求你!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救救佩佩吧!静静说的没错,她还那么小,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我不能再失去佩佩了……”
他苦口婆心,一个大男人抛弃了自尊低声下气,甚至微微红了眼眶,多么像从前的她啊,为了救乐乐,低声下气求他,跑到各个科室去求专家教授,在爷爷面前磕头。
虽然是心甘情愿,可也并不代表她能忘记这份屈辱。
几乎是瞬间,她狠狠一扬,甩开了他的手,眼眶通红,嗓音颤抖。
“我跟你有什么情分?!早在离婚的时候我和你就已经恩断义绝了!不,早在我为了乐乐的病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你却和这个女人上床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别他妈再来打扰我!”
她歇斯底里吼完,谁也没看清佩佩是怎么跑过来的,也没看清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间,佩佩大声哭了起来,陆青时看着自己的手背错愕迷茫,佩佩白皙的脸上通红一片。
傅磊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脑门,他从不打女人,想也未想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陆青时你他妈的有病吧?!你有什么冲我来啊!她还是个孩子还是个病人,你冲她发什么火!!!”
“我告诉你离婚这件事不关江静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说我为了乐乐什么都没做,那你又为我,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呢!你的眼里心里只有你的手术!你的病人!乐乐刚出生是我妈在照顾!她一个腿脚都不利索的老年人抱着乐乐上下楼,带他玩,大晚上起来给他换尿布,翻身,喂奶粉!你为了能尽快恢复做手术连一天母乳都没喂过!你有什么资格当母亲!你不配!!!”
孩子哇哇大哭,江静焦急的劝阻声,围观人群的议论纷纷,把陆青时又拉回到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境地里。
好似一束聚光灯投下来,她无处遁形,透明的玻璃罩外站着指指点点的人群,她想往出去跑,想要大声告诉他们不是的,也想告诉那个大哭的孩子她不是故意的,可是无论哪个方向,她出不去了,撞得头破血流也出不去了,而傅磊还在晃着她的衣领,那些从未开口谈过的怨怼如井喷一样喷涌而出,将她扎得体无完肤。
“从结婚第一天起,我从来没有让你干过家务,你连做饭都不会!你忙,忙着做手术做研究,同在一个医院一个科室的我就不忙了吗?!哪次不是大晚上的回来我还得给你洗衣服,给乐乐换尿布,还得给你把第二天的早餐准备好!陆青时,你还是人吗?!你不光不配当母亲,不配当妻子,你连做人做医生的资格都不配!”
他吼完这句话后,空气凝滞了两秒,陆青时眼眶积攒起泪水,她颤抖着嘴唇,如鲠在喉,有什么东西从颊边掠过,带起一缕发丝飘落在地。
衣领骤然一松,温热的血溅到了脸上,傅磊仰面倒了下去,一个黑色的人影扑了上来。
“我艹你妈的!!!”顾衍之一拳砸了下去,鼻血飞溅,孩子的哭喊声,江静的尖叫声嘶力竭。
不知道为什么,积攒许久的泪水终于克制不住夺眶而出,陆青时扑上去拉她:“顾衍之!”
打红了眼的人六亲不认甩开她,不管不顾又是一拳狠狠砸了下去,门牙崩落,傅磊的脸上都是血,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猝不及防被推开的医生膝盖着地,疼得她眼前一黑,再抬眼就看见她一拳朝着傅磊的太阳穴打了下去。
陆青时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她,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她:“住手……住手……别打了……别打了……顾衍之……”
泪水簌簌而落,她的柔软贴在了自己背后,滚烫的泪水砸进颈窝里,顾衍之怔了怔,收回手,眼里的血丝悉数褪去。
她抿紧了下唇,还是有些不甘心。
陆青时扣紧了她的腰身:“我不想……不想你去坐牢……别打了……别打了……我们回家……回家……”
锁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是如此白皙修长,那是一双医生的手,骨节分明,灵活异常。
顾衍之垂眸看去,松开了拳头,握住那只手把人扶了起来,从指缝里插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走吧,我们回家”
她从地上捡起自己散落的衣物,一只手甩上肩头,另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女朋友,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在各色目光里大踏步离去。
谁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出医院大门前,顾衍之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拉开车门把人塞进去,自己坐进驾驶座,挂挡出发。
她一边开车,不时看她一眼,那个人裹着她的外套安安静静窝在座椅里,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目光空洞而没有聚焦,因为刚刚哭过,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
顾衍之心疼极了。
五脏六腑都疼。
方知有不知道该怎么跟于归开口提这件事,全国冠军赛备战在即,她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来备战,闲暇时间去医院也碰不到她,她知道,是于归在躲着她,而安冉也一天一天消沉下去,似一朵枯萎的花。
方知有不忍,但有些话必须要说,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在天台上找到了她。
这是于归的秘密基地,她每次有想不通的事情都会来这里,这个地方除了陆老师,郝仁杰外,人迹罕至,所以当她出现在天台上的时候,于归还是怔忡了片刻,把夹着烟的手指往后缩了缩。
那一点火光明明灭灭,刺痛了她的眼,她以前是从不抽烟的。
于归笑笑:“压力太大了”
确实,最近忙,非常忙,新主任的任命还没下来,陆青时挑起了大梁,底下的人也忙得团团转,她还得抽时间出来备考,今天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也是熬了两个通宵才得来的。
方知有看着她的模样,头发扎得有些凌乱,发丝垂下来遮住因为熬夜而通红的眼睛,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她心里软了一下:“回家吧”
“不了”于归把烟头按熄在栏杆上,天台上的风有些大,吹得白大褂猎猎作响。
“晚上还有台手术”
她说着,错过身往下走,方知有拉住了她的手腕:“小归,我没有答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