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份痛苦也激出了她的好胜心,使她变得更加强大。
有时候对对错错,因果难明,谁都说不清。
于归想,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讨厌他也并不妨碍她尊重他作为医生的身份。
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医生,并不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半晌,少年把瓶中最后一口可乐喝光,晃着脑袋笑了。
其实她怎么看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徐乾坤的母亲,他的女儿,敬他,爱他,认为自己的儿子,父亲,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就好了呀。
于归想明白了一些事,站了起来,伸个懒腰:“走吧,天亮了,准备开工了”
两个人肩上的担子都很沉,并不是能休息的人,所以短暂的补眠之后,各奔东西,这次顾衍之没时间给她做早餐了,一人拿了一块面包边走边嚼。
顾衍之去消防队,陆青时去医院,只是在路过街边的一个小摊时,医生摇下了车窗。
很快,手艺人把配好的钥匙递到她手里,陆青时递过去零钱,把两串一模一样的钥匙搁进包里,重新挂挡出发。
于归已经在电话里告知过她徐乾坤不幸牺牲的事了,她本以为今天的急诊科会有点消沉,谁知却意外地井井有条。
实习生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分诊台里的护士忙着接待病人,她来的有点晚了,主治医生已经开始查房了,陆青时走过去,他们自动让开一条路,她站在了病人的右侧,其他人依次站好了。
观察室里的伤员依旧人满为患,陆青时挨个看过去,检查了大病历以及主治医师查房录,不时提问,被抽到的几个人都对答如流,护士长汇报夜班情况,她摘下听诊器点头。
“做的不错”
一场意外倒是使急诊科的每个人都迅速成长了起来。
她看一眼走廊墙壁上贴着的照片,是为数不多的科室合照,她挨着徐乾坤站了,脸上的表情有点拽,而徐乾坤呢,笑得油腻。
再油腻如今也看不到了。
医生吐出一口气:“好,今天的查房就到这里,该出门诊的出门诊,上手术的做手术,实习生去急诊留观室帮忙,有问题及时汇报,解散!”
陆青时一天总是忙忙碌碌的,灾难过后收尾的事很多,除了日常门诊手术之外,各种记录表格清单山一样压在了办公桌上。
作为实习生的于归就更忙了,她的忙体现在体力上,经常从这个楼跑到那个楼拿东西,在这个楼做手术,去那个楼听课,跟着陆青时一起出门诊积累经验,做手术提高技术,偶尔还安慰个患者,帮别的医生跑跑腿打下手。
至于安冉的病情她送到医院由神经外科接收之后,就不再过问了,但架不住有人接二连三来问。
向来温和的人在又写错了一份病历之后忍不住发火了:“你去问神外的医生啊!问我干嘛?!我就是一个实习生!!!!”
方知有一下子哑了火,倒也不是真的想来问她,主要是想多看她几眼,想跟她说说话,两个人有一阵子没有同床共枕过了,她很想她。
“对不起……”
“停”于归打住:“你要是再跟我提安冉的事的话,我就搬出去住”
方知有一下子急了:“我做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做!这件事你真的冤枉我了,小归,你听我解释!”
任由她嘴皮子翻烂,于归也只是沉默摇头:“和你做没做什么没关系,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方知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软哀伤起来,静静看着她,嗫嚅了几下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于归笑笑:“你给我时间,过阵子……就好了”
所有不能消解的东西都交给时间来解决吧,总有一天她会忘了安冉,和她重新开始,和好如初。
但她没想到的是,安冉没给她时间。
“进来”于归敲了两下门,听见回答,推门而入。
陆青时把手里的文件夹一阖:“什么事?”
“喔,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徐主任的追悼会明天下午两点在锦州市殡仪馆举行”
“好”陆青时点了头,很罕见地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根2B铅笔,白大褂袖口有些脏,看样子是在写写画画。
于归踮起脚想一探究竟。
陆青时面无表情:“《外科学》抄完了吗?”
某人屁滚尿流。
医生弯起唇角在十二月末的冬日暖阳里笑。
打开画本来是一张素描。
作为医学生她的绘画基础很扎实,除了人体器官解剖图外,画什么都栩栩如生。
当年教她绘画的老师曾说:“哪一天要是不当医生了,可以用这门手艺混饭吃”
陆青时一笑了之。
她真正想画的,只有那一人,一猫,一狗而已,
追悼会那天,顾衍之特意请假陪她一起出席,两个人俱是一身黑,她黑色风衣长裤,内搭衬衫,黑色皮鞋,领带是陆青时给她打的,她鲜少穿正装,还有些别扭。
陆青时替她正了正肩膀:“很帅”
消防教官为这一句夸奖微眯起眼睛笑,亲了亲她的手背:“你也是”
陆青时简单地穿了黑西装,黑色铅笔裤,不太喜欢穿高跟鞋的人今天也穿了,通身上下并无装饰,只在胸口簪了白花,素雅洁净。
顾衍之拉起她:“走吧”
军人牺牲后棺盖国旗,而医生则盖上了象征人道、博爱、奉献与牺牲的红十字旗。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职业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青时上前去递了一束菊花。
风吹过来,漫山遍野的菊花香,枝头积雪消融,冬日的天空又高又远,虽还远远不到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冬天终究是要过去了。
于归跟着众人一起鞠躬,被徐母拉着的小女孩始终很乖,葬礼全程不哭不闹,只是在自己的奶奶红了眼眶的时候,从小小的兜里翻出纸巾给奶奶擦泪。
直到棺盖落定,祖孙俩这才无声地哭起来。
葬礼结束后,于归走过去给了这个乖巧的小姑娘一个棒棒糖,是徐乾坤救下的那个孩子塞给她的,她揣了很久很久,从兜里拿出来的时候糖纸发皱。
她摸了摸这小姑娘柔软的头发,轻声说:“你爸爸是英雄哦”
小女孩拿着糖追了两步:“于姐姐”
她顿住脚步,回眸。
小女孩冲她粲然一笑,眼眶还是红的:“谢谢你”
于归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去。
第107章 新婚
徐乾坤的葬礼一结束,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 心里都松活了不少, 于归坐着晃荡的公交车回市区, 车上人很少, 她坐在最后一排, 撑着下巴看窗外的景色。
水泥路笔直,松柏常青, 有附近的山民扛着锄头三三两两走过。
徐乾坤的葬礼一结束,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 于归坐着晃荡的公交车回市区, 车上人很少,她坐在最后一排, 撑着下巴看窗外的景色。
水泥路笔直,松柏常青,有附近的山民扛着锄头三三两两走过。
她想起陆青时离开时跟她说过的话:“世间事, 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少年人微微阖了一下眼睛,十二月的日光从玻璃窗上斜洒进来。
她坐直身子, 在下一站下了车。
“好久没看见你了啊, 给,十块钱, 再送你两个苹果”楼底下卖水果的小贩依旧善良而热情,于归有些不好意思,推辞了几番她才收下,拎着水果往上走。
她只是想回家看看, 却没有想到她也在家。
方知有穿着围裙在灶台边上做饭,一把挂面放进锅里,回头见她立在门口,眸中顿时涌出巨大的惊喜。
“小归,你回来了?!你等等啊,我再做点别的给你吃”
她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准备开冰箱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添置的,也许是在她没有回家的这段日子里。
熟悉而亲切的语气瞬间把她拉回了无数个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她夜夜晚归,方知有总是开着一盏灯等她回家,让她不至于在这喧嚣的城市里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一瞬间痛苦被抽离,温热卷上心头,于归眨眨眼睛,把泪水逼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跟你一起吃面”
她说着放下钥匙和水果,扶着门框换鞋,白□□咪拖鞋安安静静放在那里,同款不同色的另一双在方知有脚上。
还是同居第一天一起买的,这种琐碎的细节让于归有些感慨又觉得有些温暖。
陆老师说的对,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见过那么多生离死别之后,难道不应该珍惜当下吗?
她还活着,健康平安,方知有也还活着,虽然生活中还有些不如意,但比起已经去世的何淼淼、徐乾坤……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的陆老师,她和知有真的已经幸福太多了。
于归为自己前段日子的冷落而感到些许愧疚,主动挽起了袖子洗手:“那我来调料”
嫩绿的葱花,雪白的蒜末,加上红彤彤的辣椒,调上酱油,洒在热腾腾的面上,香气扑鼻。
彼此谁都没有提安冉,吃了一顿和平而安宁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