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杰捏紧了拳头:“我真的很想替陆姐打你”
他上前一步,于归下意识闭上眼,拳头却没有落到脸上。
郝仁杰拎起掉在地上的急救包甩上了肩头:“可是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陆姐说的对,你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从现在起,我们不要在一起搭档了,回医院后我会向上级申请调入别的组,你不配!”
医护从来不分家,尤其是在急救现场,两人一组的高效率能最大确保伤员的生命安全,一个好的护士对医生来说是如虎添翼。
于归愣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人姐……”
作为科室里的优秀护士,郝仁杰的选择其实有很多,为什么会一直跟着她呢,除了陆青时的安排之外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但肯定不是看上她的技术,她不仅技术差还特别会添麻烦。
那是为什么呢?
于归咬紧下唇,吸了吸鼻子,抬脚追了上去,一把扯下他背后的两个急救包甩上自己的肩头。
“走吧,我们去救人”
是因为对她心怀期待,无论是陆青时还是郝仁杰都希望她能尽快成长起来,还有嘛,当然就是日常在一起插科打诨的情分。
于归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豁然开朗,背着急救包跑在了前面。
没有人会对一个毫无潜力的人抱有期待,她也不想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徐主任死了,死在自己的岗位上,是死得其所,没有白活,她也会带着这期待好好活下去,去救更多人。
郝仁杰看着她的背影融入漫天雪色里,微微苦笑起来,眼神有点儿怅然。
徐主任牺牲,陆姐时日无多,那天晚上撞破陆青时脆弱的不仅只有于归,他也站在门外,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男更衣室。
如今的急诊科已大不如从前,早就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呆子,你还是要尽快成长起来啊。
尽管,成长的过程是那么痛苦。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躺在轮床上的小女孩被推了进来,陆青时紧随其后。
“准备过床,一二三,起!”
随行的急救医生说话语速很快,连珠炮似地:“女孩,六岁,姓名未知,找不到父母,钢化玻璃扎进胸口,因为先天性右位心躲过一劫,于大夫已做了简单处理,拜托您了”
“好”
女孩身上连着的仪器被撤下,麻醉医连上了新的。
“手术衣”护士替她穿上了防护服,陆青时自己抓起手套戴上。
“X光推过来”
如果是玻璃碎裂扎进体内的话,就不排除还有其他碎碴子顺着血管流到了全身各处,以及这孩子右位心也不排除血管畸形病变的可能,这是一台复杂的多科室联合大手术。
“陆主任,李大夫说他来不了”护士挂掉墙上的电话。
“赵大夫呢?”
陆青时头也没抬,拿手术剪剪断了于归缝好的线,拿镊子挑出来。
“和心外那边联合手术呢”
“开胸器”陆青时放下镊子,拿开胸器撑开了肋骨。
她神色不变,只是微不可察皱了一下眉头,除了心脏移位之外,其他脏器一切如常,心血管有很严重的畸形,手术导航显示房间隔也有缺损,需要手术修补。
“陆主任……”同台的小医生弱弱地喊了一句,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病例,腿脚有些发软。
陆青时额头渗出一丝薄汗:“愣着干嘛,做啊”
话音刚落,孟院长穿着洗手服也跑了进来,自己系着手术衣的带子。
“听说你这边没人,我来帮忙”
“好”陆青时点了一下头,准备让出主刀的位置时,孟继华却站在了她的对面。
“你主刀,我来当一助”
原则上他的职称最高,资历最厚,但二人对视一眼,孟继华微微点了一下头。
陆青时不再犹豫,抓起了组织剪:“麻醉医严密监控生命体征,一定要把血压维持住”
“放心吧,陆大夫”
手术过半,出血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暗红色的血液涌进了储血罐,眨眼间的功夫一千血没了。
“止血钳”陆青时的一双手好似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头渗出一丝薄汗,护士踮起脚替她擦掉,
“麻醉医,准备体外循环吧”孟继华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陆青时看他一眼:“您……”
孟继华摇头:“继续,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
麻醉医按下计时器:“体外循环,开始”
血泵开始高速运转,麻醉医把氧流量表开到了最大。
“给我蚊式”
“血管镊”
“再往左边拉一点,看不见出血的地方”
二助用肌肉拉钩几乎快扯开了大半个胸腔。
“该死”陆青时戴着放大镜,微微摇了摇头,放下血管钳,直接把手塞了进去。
“加快引流速度”
“血压还能拉住吗?”孟继华回头问麻醉医的时候,仪器尖锐地叫了起来。
陆青时把手伸了出来:“准备心脏停搏吧,停止血液灌输”
“什么?!现在停下来她就死了!”有人大声反驳道。
孟继华看着她逐渐抿紧了唇角:“你是要在心脏停跳的低体温情况下做房间隔修补吗?”
陆青时点了一下头:“对,心包片拿来”
器械护士赶紧跑了出去。
麻醉医攥着计时器的手心里都是汗:“三分钟,不能再多了”
陆青时已经开始操作了:“没问题”
麻醉医按下仪器,一室归于静寂,心脏停跳了,小女孩的脸色迅速苍白了起来。
装在恒温箱里的超低温生理盐水被推了进来,护士挂上液体。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这是非常罕见的,甚至有点极端的手术方案,若是搁在以前孟继华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么离谱的方案,但看着对面的女医生神色不变,即使戴着放大镜,也难挡眉眼间呼之欲出的锐利与认真。
站在手术台上,陆青时是当之无愧的王。
一个优秀的医生比如他,比如他的老师陆旭成,知识储备丰富,技能娴熟,但没有陆青时这样的胆色。
有胆色的医生,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比如于归,但没有她这样的技术。
孟继华的手腕微微颤抖起来,他在心底长叹了一声:老师啊,您究竟培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持续高强度的工作让脑袋里那根弦又开始隐隐作痛,站在她后面递器械的护士发现她的后背全湿透了。
“陆……”
“4.0可吸收线”陆青时顾不上让人擦汗,飞快把持针器接了过来,指尖开阖着,穿针引线,让人目不暇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低温手术室里也蔓延开了一股无名的焦躁不安,以至于每个人额上都挂了汗珠。
麻醉医更是站了起来:“陆主任,时间不多了,还剩下一分钟”
他说完这句话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五秒。
陆青时眨了一下眼睛,换线,时间又过去了五秒。
孟继华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她的速度,到最后远远地被人甩在了后面,穿针引线打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如果不是脑袋里越来越剧烈的疼痛的话,她应该还能再快一点的,陆青时皱眉,口罩下面的牙齿咬住了嘴唇,直到那一丝血腥味让神智逐渐清醒起来。
“十”
她听见了麻醉医的声音。
“九”
她发誓她从没这么讨厌过麻醉医。
“八”
孟继华也加快了速度。
“七”
“艹……”又是一针没从肌肉里拉出来,陆青时暗骂了一声。
“六”
是极限了。
胸口越来越疼,孟继华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墙上的电子数字又走过一秒。
“五”
两个人都在紧咬牙关坚持着。
“四”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滑落。
陆青时放下持针器,喘着粗气:“线剪”
“三”
孟继华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睛缓了缓稳住身子。
“二”
陆青时一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断。
“一!”
计时器响起来。
陆青时放下剪刀,大声喊:“准备血液再灌注!”
生理盐水先倒进了胸腔里,血泵恢复了运转,苍白的心脏开始有了血色。
陆青时回头看着生命监护仪,孟继华还拿着剪刀站着。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地盯住了屏幕,直到那条代表生命的绿线亮起来,心脏放出了微弱的声音。
“砰砰——”
所有人欢呼起来,陆青时松了一口气,大汗淋漓,扶在了手术台上喘息着。
站在她对面的人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笑,然而却有血隔着口罩渗了出来。
“院长?”
她站直了身子。
“院长?!”已过花甲的老人犹如一座厚重的大山瞬间倾塌一般,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陆青时扑了过去,微微红了眼眶:“快拿担架来!送隔壁手术室!”
口罩从他脸上脱落,老人颤颤巍巍扒住了她的手腕,手套还没来得及摘,鲜血染红了陆青时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