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奏开门见山地道:“姑娘是否识得那方四公子?”
染霞的身体应声颤抖起来,末了,软倒在地,干裂的唇瓣微张,勉强答道:“识得。”
云奏低下身去,将染霞扶起来,接着问道:“你认为方四公子其人如何?”
“他……他……他为人阴晴不定,心狠手辣,最喜听人求饶,在床笫间更是花样百出,我初次伺候他之时,他尚能算得上体贴,但第三次,他将我绑在床榻上,又拿了……”染霞面色惨白,泪水漱漱而下,“又拿了长约七寸,儿臂般粗,且生了倒刺的玉势折磨于我,我流了一床榻的血,哭着向他求饶,他却笑着道‘哭得再响些,我便放过你’,然而,我哭哑了嗓子,他都不曾放过我。许久后,他将玉势取了出去,我以为我终于熬过去了,他竟找了三个大汉来轮/暴于我,而他则坐在一旁,一边品茗,一边欣赏我的惨状。后来,我疼得昏了过去,他却命人提了冰水来,将我泼醒了,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才放过我,我……我好恨……恨自己如此软弱无力,伤不得他分毫……”
云奏的目的是为了印证流霜所言之真伪,见状,却是极为后悔揭了染霞的伤疤。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却见叶长遥取了张帕子出来,送到了染霞手中。
染霞着实可怜,但叶长遥的温柔却陡然让他觉得不快。
他将这股子不快压下,方才道:“方四公子已然惨死,你大仇得报,勿要伤心了。”
“惨死?”染霞用叶长遥的帕子抹去眼泪,继而破涕为笑,“报应。”
云奏又问道:“你可知谁人有谋害他之心?”
“我。”染霞咬牙切齿地道,“除我之外,那些被他残害过的姐妹们皆有谋害他之心,不过纵然我们有心谋害他,但却难以觅得动手的时机,他连嫖/娼都会有守卫在侧。”
花娘确实不可能敌得过守卫。
“多谢染霞姑娘。”云奏又对叶长遥道,“走罢。”
俩人出得红袖楼,便去了布坊。
布坊内竟是空无一人,叶长遥便去问了布坊旁的一间茶肆的老板娘。
云奏昨夜被叶长遥渡了些内息,今日还不曾觉得不适,但因四处奔波,终是有些受不住了。
他拼命地忍耐着,待叶长遥回到自己身旁,正欲对叶长遥道自己须得回客栈歇息了,叶长遥却是抢先道:“布坊内所有人都被方大人带走了。”
布坊众人的确疑点重重,这并不意外。
他们既被带走了,显然绸缎铺子的掌柜亦会被带去衙门对质。
他有些吸不上气来,又听得叶长遥道:“我们为染霞姑娘赎身可好?”
“赎身?”他讥讽地道,“你要娶她做小不成?”
叶长遥疑惑地道:“我从未想过要娶她做小,你何以要这般言语?”
“你……”云奏岔了气,猛地咳嗽了起来,见叶长遥伸过手来,立即闪身躲开。
叶长遥扫了眼自己悬空的手,又望住了云奏,急声道:“你不舒服了罢?抱歉,我方才并未注意到。我们现下便回客栈去罢。”
这本是自己要对叶长遥说的,但听叶长遥这般说,云奏却本能地闹起了别扭来:“不……不……不回去……”
叶长遥见云奏咳得满面生红,束手无策,又劝道:“回去罢。”
“不回去。”云奏突然发现自己很是喜欢叶长遥被自己为难的模样。
叶长遥低叹一声,终是将云奏抱在了怀中,左掌贴于云奏后心,催动内息。
云奏并未挣扎,被抱住后,适才的不快当即消弭了,他坦率地接受了叶长遥的好意,配合着叶长遥,将从叶长遥左掌渡过来的内息收为己用。
片刻后,叶长遥轻拍着云奏的背脊,关切地道:“你可觉得好些了?”
“我无事了。”叶长遥的怀抱暖和万分,云奏下意识地欲要再待一会儿,却发现有不少人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面皮薄,当即推开了叶长遥。
叶长遥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站稳后,又温柔地道:“我们回客栈去可好?”
云奏颔首道:“好罢。”
待到了客栈,云奏即刻去床榻上躺下了,堪堪阖上双眼,那叶长遥竟又道:“我们为染霞姑娘赎身可好?”
云奏已冷静下来了,叶长遥心软,应是对染霞姑娘生了同情心,才动了为染霞姑娘赎身的念头。
自己方才无端讥讽叶长遥,好似是被鬼上身了一般。
他掀开眼帘来,问道:“沦落于青楼的女子不是被人卖了,便是走投无路。无论是前者,亦或是后者,我们为她赎身后,她该往何处去?”
“是我思虑不周。”叶长遥坚持道,“但我仍是想问一问她愿不愿意被我们赎身。”
“那你便去问问罢。不过方大人既然怀疑流霜姑娘,十有八/九亦会怀疑染霞姑娘,现下并非为她赎身的好时机。”云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我有些困倦了,待入了夜,你再将我唤醒罢,我们去牢中见流霜姑娘。”
说罢,他的思绪昏沉起来,随即阖上了双眼,叶长遥柔软的嗓音再次没入了他耳中:“我当真并未想过要娶染霞姑娘做小。”
自己与叶长遥并无夫夫之实,待到了观翠山,自己便会割下一块孔雀肉来予叶长遥,并与叶长遥和离。
仔细一想,叶长遥娶不娶染霞姑娘做小,同自己又有何干系?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叶长遥此言令他觉得身心愉悦。
叶长遥得不到云奏的回应,还以为云奏并未听见,遂又重复了一遍。
重复了三遍后,他才觉察到云奏早已睡过去了。
云奏睡得颇为安稳,面上却依然没有甚么血色。
他为云奏掖了掖被角,又以极轻的音量道:“好好睡罢,我在此守着你。”
望江怨·其八
云奏常常梦见生前的事情,有时是一些日常的琐事,有时是外祖母对他的控诉,控诉他害了其性命。
这些梦不断地提醒着他,他并非原本的云奏,以致于他对而今所处的世界缺乏足够的归属感。
这一觉,他却甚么都没有梦见,整个人如同陷在了绵软的云朵中,通体舒爽。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柔软的嗓音拂上了他的双耳:“云公子,你且醒醒,已入夜了。”
他全然不想醒来,却在辨认出这把声音为叶长遥所有后,立刻睁开了双眼来。
初见叶长遥,叶长遥便是以这般柔软的嗓音唤他:“娘子。”
因叶长遥生得阴鸷,他当时直觉得毛骨悚然,可在不知不觉间,他却能体味到其中纯粹的温柔了。
被云奏端详着,叶长遥当即歉然道:“对不住,是我将你吵醒了,现下入夜不久,你倘若还想睡,便再睡一会儿罢。”
云奏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摩挲着叶长遥的眉眼,低喃着道:“叶公子,你的性子太过温柔了,同你的长相不般配,但我却很是喜欢你这副长相。”
叶长遥心脏一震,从来无人说过喜欢他这副长相。
他脑中霎时浮现出无数过往,这副长相为他带来了不少不便,甚至导致了他被父母抛弃。
他本能地拨开了云奏的手,退后一步,才道:“多谢你宽慰于我,但我知晓我这副长相能不惹人厌恶已是好的了。”
“我并非宽慰于你。”云奏强调道,“我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的。”
“多谢你。”叶长遥换了话茬,“你要再睡一会儿么?”
“不必了。”云奏心知叶长遥并不信他之所言,又不知该如何取信于叶长遥,苦恼着从床榻上下来了。
他仅着亵衣、亵裤,背过身去,拈起了中衣。
由于云奏睡了一觉的缘故,亵衣不整,后襟大开,几乎将整副蝴蝶骨都泄露了出来,蝴蝶骨上没长甚么肉,只覆着一层薄薄的苍白的肌肤,蝴蝶骨将这层肌肤高高撑起,真如展翅欲飞的蝴蝶一般。
叶长遥突地意识到自己轻薄了云奏,该当转过身去才是,他堪堪转过身,却忽闻云奏道:“我忘记问你了,你搜查流霜姑娘的闺房时可有所获?”
叶长遥答道:“一无所获。”
——当时云奏在同那红袖楼的小厮说话,叶长遥便趁机将流霜姑娘的闺房粗略地搜查了一番。
云奏将腰带系上,又行至房门口,让小二哥送水上来。
洗漱后,他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些饿了,我们先去用膳可好?”
叶长遥颔首:“我亦有些饿了。”
俩人下了楼去,正是用晚膳的时间,楼下大堂中坐得满满当当。
他们打算另觅酒楼用膳,出了门去,却远远地瞧见了宁湛,宁湛正挽着赵淙的手。
宁湛目盲,赵淙一面走,一面耐心地为他讲着周围的事物,宁湛却是愁眉不展。
云奏心生担忧,到了俩人面前,问道:“可是出甚么事了?”
“云公子、叶公子。”因一早便封了城,故而赵淙见得俩人并不意外,他打过招呼,又蹙眉道,“湛儿遭人绑架,是湛儿幼时的好友赤鸢拼了性命救了他,我们今日原是打算出城去,为赤鸢收尸,却未想,竟是封城了。我们当即去县衙求见方大人,望方大人能通融一二,方大人事忙,我们从早上等到刚才,才见到了方大人,然而方大人并不准许。不过这也是应当的罢?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每个人都去求方大人,方大人难不成都要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