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网低声道，“没人会雇佣一个瘸子，小心把你的雇主惹烦了，连你都不要了。”
肘倏地止住话头，小心翼翼去看斐聿。网说的话，不是没有发生过。
房间里重归寂静，网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我走了。”他转身，瘸掉的腿像是驮着一座山，重得似乎连挺直脊背都有点困难。
“等等。”斐聿叹口气，喊住这个因为腿瘸自卑到甚至开始自暴自弃的小兽人，轻声说：“你留下吧。”
小兽人身体一僵，好半天才背对着斐聿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要雇、雇佣我？”
“对，我要雇佣你。”虽然精神力异能可以分辨出一个人是怀有好意还是恶意，也能令斐聿简单摸清楚一点这个小兽人的性格，但就这么决定留下小兽人来到底是有些冲动。
斐聿心里又叹了口气。
好吧，他就是心软了。
“谢、谢谢你！”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脑袋的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脑袋还没想明白，嘴巴就快一步地先问道：“我都能被雇佣了，那别的身体有问题的兽人是不是也能来试试？”
斐聿对上他期待到哀求的目光，慢慢点了下头。
第66章
路渐渐变得越来越窄, 不到半米宽的曲折小路夹杂在两侧半人高的草丛里, 因为草丛太茂盛, 只能看清楚脚下的一点路, 需要时不时的用手里的木棍把挡路的草叶往两边拨。草叶细细长长，边缘锋利, 稍微不注意就会在皮肤上划出条血道来。
这条路网走了无数次, 即便是拖着一跳瘸腿也熟练的不得了，几乎不会在被草叶给划伤。不过他却有点担心跟在身后的斐聿, 对方虽然跟他一样是个雄性兽人，年纪也比他大，但个子却没有自己高, 而且皮肤还很白，细皮嫩肉的网都怀疑斐聿有没有打过猎。
“这里的草叶有点多, 你小心些。”网拨开一从草叶，回头提醒斐聿, “被草叶划伤可是很——”
他的话忽的戛然而止，眼睛瞪得老大, 像是突然被吓了好大一跳。
“草、草从动了！”网惊呼道。他刚刚似乎看见聿身边的草丛自己动了！它们居然自己把草叶朝两边缩回去给聿让路！
兽神在上，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什么？”斐聿笑着问。
“我好像——”他说着垂眸瞥见斐聿手里拿着的木棍正压在草丛上, 只是压的位置要比他压草丛的位置低很多，所以一时间没注意到。位置越低，需要的力气就越大, 网此时此刻才有点真实感——眼前的雄性确实比他强大。不过这样一来, 刚才那神奇的一幕也有了解释。都是他没注意到聿手里的木棍才以为出现了幻觉, 他就说草怎么会自己动。
“没什么，我们继续赶路吧。”网揉了揉眼睛，扭过身接着带路。
斐聿收回手中的木棍，紧紧跟在网身后。
他经过的地方，草叶自动缩起，腾出视野来。等着斐聿走过，身后的草叶又会轻轻去磨蹭他的手腕，跟网嘴里说的完全是判若两草。
又拨开一从草叶后，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儿是颜部落范围里的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包，危险的野兽早就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从山脚往外延伸的地面上，草丛全被拔除，露出黑褐色的土地，有几个兽人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眼睛发直地望着天空。
离这几个兽人不远的地方，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兽人正拿着骨刀在刮一张兽皮。兽皮应该是刚剥下来的，上面有血，还有零零星星的碎肉，兽人用骨刀刮的就是那点碎肉。
“把石锅里装满水，等会儿我们煮肉吃。”老兽人对身前吸吮着手指的一个小兽人说道。
小兽人点点头，有些费力地抱起一旁的石锅，向着水源处走去。
他看起来只有**岁，又瘦又小，光着身体，肋骨隐隐凸出来，因为脑袋有些大，看起来就像一只行走的火柴棍。
小兽人抱着石锅走得并不快，每次都要先用一只脚朝着前面试探地点几下，才会慢慢把脚落下来。
斐聿注意到他的眼睛很大，但却没有神采，目光虚虚的仿佛在望着远处，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风！”网对着小兽人叫了一声。
小兽人脚步一顿，偏过头来耳朵动了动。
“风。”网又叫了一下，一瘸一拐走过去，一把拿过小兽人怀里的石锅，道：“我去接水，你等着。”
小兽人就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网回来。网很快端着装满水的石锅返回，将石锅架在火塘上，一边烧水一边将老兽人手里的骨刀连着兽皮一起拿了过来。
“我自己来！”老兽人不高兴地说，“我是腿没了又不是胳膊没了，这点小事不用你帮忙。”
网板着脸一言不发，自顾自把刮下来的碎肉丢进了石锅里。
风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伸出手去试着找网在哪里。网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边坐下，问他：“饿了？”
风肚子“咕噜”响了声，捂着肚皮脸微红地“嗯”了下。
老兽人这时哼了哼，看着走过来的斐聿问：“他是谁啊？你怎么会带他来这里？”
“他叫聿，是肘帮忙的食物店的主人。”网想起自己带斐聿来的目的，心情不禁激动起来，“肘带着我去找他，看能不能把我也留下来帮忙。我、我没抱希望的，但他却答应了。”网感激地看了斐聿一眼，“聿不仅同意让我留下，还答应我可以让其他兽人也试试。”
老兽人视线移向网的瘸腿，不相信地说：“你的腿瘸了他也要你？”
网重重点了下头。
“他还愿意让别的兽人也试一试？”
网再点头。
老兽人沉默了一下，突然扯着嗓子大喊：“大家快出来！”
山包上挖了许多山洞，洞口外面或是用石头或是用木板来遮挡。斐聿不知道老兽人是什么身份，不出意外大概是领头的，因为他只喊完一声，斐聿就瞧见堵在洞口的石头木板很快就被人从里面挪了开，随后很多兽人陆陆续续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出来的兽人里面，最小的竟然还没低级觉醒过。而最大的，头发雪白，身形佝偻，脸上都是皱纹。
这两种兽人比较少，加起来也就十几个。
三十多四十岁的兽人最多，其次是跟网差不多大的十六七的兽人。
而这些兽人里，几乎每一个身体都有大大小小的问题。
他们要么独自要么彼此搀扶着来到空地上，在老兽人的身前站好，也不张嘴问什么，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等着老兽人说话。瞧起来似乎是老兽人很有威信，他们并不敢问点什么。但斐聿却能察觉，他们什么都不问，事实上是什么都不在乎。
这些人的眼睛就像一潭死水，平静空洞没有一丝涟漪。
斐聿来之前差不多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兽人，这还是从大龙蛇嘴里听来的。好歹是当过族长的兽人，这种对他们来说只是常识的事，给斐聿解释清楚还是很容易的。
不管是混乱部落，还是星级部落，都有很多类似网这样的兽人。他们有些是捕猎中伤了腿脚从此没法再捕猎，有些是年纪大了再也狩不了猎，有些则是天生就有某种身体缺陷被丢弃。这些兽人都是没伴侣没崽崽甚至连个愿意照顾他们的亲人都没有。
如果是在混乱部落，这样的兽人基本就是自生自灭的下场。星级部落要好很多，会挖许多山洞安置他们，并且给他们食物吃。要吃饱肯定是不可能的，兽人向来都是出力最大的得到的最多。没有劳动能力的，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肘曾经被网救过，所以把网当兄弟照顾。网又是老兽人捡来养大的，所以愿意帮着老兽人照顾其他的兽人。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老兽人咧着嘴指了指斐聿，“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肘的雇主！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吗？因为他也成了网的雇主！”
人群中几个兽人眼睛波动了一下，其中一人嗓音沙哑地说：“网的雇主？他雇佣了网？”
“没错！”老兽人大声道，“网被雇佣了，就请求他来看看你们适不适合。聿没有拒绝，他答应了！”
斐聿适时出声：“我的饭馆需要很多人帮忙，你们如果想来的话，可以跟我说，如果适合，我会雇佣你们的。”没错，就是适合。斐聿的同情心还没泛滥到什么都不顾的地步，只是身体有问题但品性很好，斐聿会给他们机会。如果心理也跟着身体一块扭曲的话，这样的兽人即使是饿死在他眼前，斐聿也不会多看一眼。
不知道是不相信，还是没反应过来，斐聿说完好半天都没人回应。
这时，风跌跌撞撞地朝着斐聿跑了过来。
斐聿伸手扶住他。
风死死握着斐聿的手指，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能给你帮忙吗？我虽然看不见东西，但是我的耳朵很好使！”
斐聿神情柔和地望着眼前的小兽人，操控异能悄悄在他身体转了一圈，声音轻柔地说：“可以。”
小兽人大大的咧开嘴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