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捷身子有些发抖,却咬着牙道:“回陛下,罪臣不冷。”
秦祚轻轻一笑,道:“可是朕冷,被这雨一淋,风一吹,朕冷得不行。”
黄捷不是傻瓜,眼睛一转,便领悟过来,嚎啕大哭道:“罪臣知错,臣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百姓,请陛下责罚。”
秦祚没听到一般,自顾自说道:“朕待会儿会有热水沐浴,会有热菜下饭,可是百姓呢?他们没有房子遮风挡雨,连一碗热粥都没有,他们不冷吗?”她语气轻柔,似在追忆似在陈述,但在场的人却无一例外的听出那番沉重。
黄捷也不知该如何说话,只知道磕头,一个个的砸在泥地中,脸上嘴里全是泥。
待秦祚回过神来时,首先对上的是一旁苏素衣满含关心的眸子,秦祚轻轻一笑,苏素衣想别过头去,最后还是忍住了,回以她微微一笑。其次,她才看见那女‘泥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见她望去,女‘泥人’轻轻施礼道:“诸葛汀参见陛下。”
秦祚上下打量她一番,这个奇女子她可是好奇很久了。听她声音又比刚才低哑了几分,知道定然是刚才又耗费了些功夫去指挥,可惜脸上也有些泥,看不清相貌,她点头道:“情势可能控?”
诸葛汀也好奇的看了看她,秦祚刚才的一番话都落入了她耳中,她都不敢相信,这是从这个只知道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的皇帝口中说出的。不过她掩饰得很好,轻声回道:“陛下派人及时,趁决口不大还能修复。”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诸葛汀来负责修堤适宜朝廷上下都未有反对的,秦祚便知她肯定是权威,如今听她一说,也放了心。脸上终于露出丝笑意,道:“那便好,你先去洗漱一番,再来帐内找我。”
诸葛汀领旨下去了,黄捷还跪在原地,秦祚扫他一眼,轻叹道:“起来吧,先将水灾后续事宜处理好了,再论罪过。”黄捷哭着鼻子起来了,恭敬道:“陛下,军帐设在另一方,罪臣为您带路。”
秦祚见远处河堤确实已被堵住,只是还有些小的地方在渗水,想来问题不大。又见一旁的苏素衣嘴唇都有些青紫了,立马催促着带路的快点走。
来到军帐,黄捷在看见陛下的那一刻就吩咐人赶回来烧水,此时一到便有热水可用。秦祚目送苏素衣去之后,又细心吩咐王瑾去熬些姜汤驱寒之物,这才自行去沐浴。
秦祚将自己湿嗒嗒的衣服褪下,摸了摸缠得胸口发紧的绷带,也幸好缠得紧,不然湿衣服紧贴着就暴露了。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她也冷得不行,全靠一股精气神撑着,如今一下放松下来,连打几个喷嚏,嗓子痒痒的。
糟了,谢医女被自己派去洛阳了,罢了罢了,以前生病也从未去医馆看过,现在还变娇气了些不成?她也不再久留,想着出去喝碗姜汤定然会好一些,便起身穿衣出去。
早有宫人捧着丝锦等着为她绞发,等稍稍干了些,她就坐不住了,问道:“贵妃呢?”
王瑾回道:“娘娘早些沐浴完就去中帐了,诸葛院长也去了。”
“姜汤送去了吗?”她也起身往那边而去,边走边问。
王瑾道:“送去了,也给诸葛院长送了一碗。”
“嗯,应该的。”轻夸一声,不是王瑾想着,她都忽略了。走到中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待她走进去时,还能看见苏素衣脸上的笑容,想来这两人关系真是不错。
诸葛汀此时换了一身淡绿色的武士服,看起来英姿煞爽,秦祚本就对她心生好奇,如今人家洗干净了送上门来自然要好好看看。这一看,忍不住呼道:“汀姐姐?”
诸葛汀面带微笑,颔首道:“谢陛下厚爱。”
秦祚眨眨眼,自己这是被占了便宜?可这话确实是自己说出来的,她打了个哈哈,走到苏素衣身边坐下,道:“刚才受了寒,怎么不多泡会儿?姜汤喝了吗?”
苏素衣轻嗔她一眼,这人怎么当着别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自己沐浴的事也要管,但心中却一阵温暖,轻“嗯”一声,将手边的另外一碗姜汤递给她,意味不言自明。
秦祚笑着拿过一饮而尽,苏素衣顺手将她手中的空碗接过,扭头遇见诸葛汀似笑非笑的眼神,脸颊一下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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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内情
自古以来,老师的位置都是很高的,特别是诸葛汀乃先皇(倒霉皇帝的爹)钦点的副院长,皇帝见到都必须客客气气的。
秦祚本就很少皇帝架子,如今出现一个差不多能与她平起平坐交流的人,心中甚是欢喜。三人闲聊几句,诸葛汀便挥手让人抬了几块石料上来。
“陛下,这便是之前建造河堤时用的石料,这种石头很轻,运输十分省力,而且便宜,一里河堤至少能省下二十两银子,河南道的河堤有千里之遥。”
秦祚拿起一块小的石料掂量掂量,确实很轻,拿起用力扔在地上,瞬间分离成几块,她眉头一下皱起,道:“河南道的河堤可都是用这种石料建成?”若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大发了,如今春汛已到,恐成大灾啊。
诸葛汀摇头道:“这就不知了,但南乐县上下几十里都是用的此种石料。”
所以南乐县成了受灾最重的地方,秦祚再坐不住,此时只是个南乐县倒还好控制,若当真千里河堤都崩溃了,她这皇帝也别当了,谢罪去吧。大手一挥:“让黄捷过来。”
皇帝召唤外臣,苏素衣也不便留下,找了个借口离开,秦祚勉强扯出个笑意叮嘱她注意保暖之类的,这才放她离去。待苏素衣一走,帐内瞬间便是黑云压城之势,反正黄捷一进来就被皇帝阴沉着的脸吓了个哆嗦。
“罪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黄捷一脸虔诚,秦祚却不吃他这套,手一指,道:“你可识得此物?”
黄捷定睛一看,他是一路读着圣贤之书考上官职的文臣,对这些东西很是陌生,只知道是石头,但要他说出是哪种石头,却实在是为难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回答再说:“回陛下,这是石头。”
废话,我能不知道是石头?秦祚瞄了诸葛汀一眼,黄捷也曾在长安学院学习过。诸葛汀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说自己作为副院长,擅长的还是这些匠人之事,但学院里的学生却连个石头都分不清。
黄捷已经五十多岁了,诸葛汀才双十年华出头,黄捷在长安学院读书的时候,可能诸葛汀的娘都还没被诸葛丞相追到呢。但她却不去解释这些,只淡淡的对黄捷重复了一遍刚刚对秦祚所说的有关这些石料的信息。
黄捷一听,豆大的汗珠便从额头滑落,他可真是怕了。之前虽说有罪,但这是天灾,他最多有个处理不当的罪名,罪不至死。可若是天灾变成了*,他的罪过可大了,皇帝一发怒,抄家诛族都没人敢拦的,这个罪名他万万认不得。于是一下痛哭流涕起来:“陛下,臣冤枉啊!臣真的冤枉啊!臣前年才上任,这其中隐情臣是一点不知啊……”
这一哭哭得天昏地暗,差点背过气去,秦祚与诸葛汀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她们根本插不上嘴啊。其实秦祚也知道这肯定不是黄捷做的,毕竟如他所说,他前年才被任命为河南道总督,还是诸葛丞相任命的。这河堤虽每年都在修,但只是添丁加瓦罢了,最大的一次休整却是在十年之前了。
秦祚想起自己经历过的那次水灾,不也是河南道境内发生的吗?当时肯定是大修了河堤的,难道这些石料是那时用进去的?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怒火噌一下往上冒,若当真是经历过水灾之后还有人用这等以次充好的石料修建河堤,她查出来绝对不饶的!
帐内的气氛一下凝固起来,诸葛汀侧脸看向秦祚,这人身边怎一下冷了许多?秦祚如今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就做不得数,她看了一下趴在地下哆哆嗦嗦的黄捷,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心中烦躁,挥手道:“起来起来,去把河南道二十年以内修建河堤的资料找来,还有负责这些事务的官员名单。”
她话音一落,黄捷跳着就起来了,告了罪风风火火的出门了,一点不显老,让秦祚觉得早知让他多趴会儿。诸葛汀此时已经猜到她的想法,出声道:“陛下,河南道河堤修建一般都是由少尹负责。”
秦祚眼前一亮,怎忘了这人不光是副院长有着庞大的人脉,而且还是诸葛丞相的女儿,她一定知道很多机密。吩咐王瑾去拿了些点心小吃来,往诸葛汀面前一推,笑道:“诸葛院长以前可有过什么耳闻?”
诸葛汀好笑了看了眼那些精致的糕点,以前怎未发现,这陛下如此有趣,几碟糕点就想收买我?不过她却没表现出来,只是老老实实的回道:“如今的河南府少尹已经在位十几年了,乃是先皇所派的,与楚王来往密切。”说到最后一句时,她颇有深意的望了秦祚一眼。
秦祚一怔,楚王是个什么鬼?费劲想了想,朝中大臣都未提过这人,倒是之前与朱太后闲聊时有听到过。似乎是先皇的弟弟,当初挺受宠,要不是皇祖(先皇和楚王的爹)死得及时,先皇还不一定能当上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