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书生脸色惨白,几乎晕厥。
惨白的月光下,密林围成一个大圈,大圈里浅埋着数不清的白骨,郁郁葱葱的青草从骨缝中迎风招展,引来无数吐着蛇信交尾的竹叶青。
女鬼无声的大笑,被吓到了吧,谁让你偏往这边赶路,活该!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因为吓得双腿发软的书生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面前的景象过于恶心,他胃里泛酸,没忍住。
女鬼被打击到了,她绕著书生转圈:你不怕吗?这里可是乱葬岗,乱葬岗懂不懂?就是有很多饿死鬼的地方,他们会把你吃的一点不剩!
可惜书生听不懂鬼话,他吐完之后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一脸惊魂未定地往回走。
这回他走对方向了,山坡的另一头,正有座无人打理的庙。
书生站在庙前犹疑了良久,见月影西斜,方咬牙走进去。原因无他,这座庙实在是太破烂了,如果不是庙前歪歪扭扭的匾额上写着“佛光寺”三个字,他还以为自己到了山下猎户弃居不住的瓦屋。
对于年久失修的庙宇,书生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期望能有个落脚生火的地方,不至一夜受冻。
他推开满是灰尘蜘蛛网的大门,一把泛着冷光的刀在火光中横了过来。
“小子,这里可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伴随着“噼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音,拿着刀的大汉恶狠狠开口。
书生呆了一呆,脖子上的刀有点凉,他不禁瑟缩了一下身体。
庙里庙外如出一辙的破烂,只是外面冷冷清清活似坟地,里面却烧火架柴,男女老少十几个全挤在一起喝粥。
看见书生,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一群人愣了愣。
深更半夜,乱葬岗里,竟然还有活人赶路?
“这……这位好汉,刀不长眼。”书生两根手指搭在刀刃上,试图将它推开。
大汉看着他,冷哼一声抽回刀,“要不是见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老子一刀砍了你。”
书生吓得脖子一缩,“在下只是赶路途径此处,想借个方便……”
大汉走到火堆旁,端起一碗不知是米水还是粥的水,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去。
“方便?你看我这一屋子人,像是能方便的吗?”都快没地方站了,大汉讽了一句,不耐烦道,“把门关上,天亮之前滚出去!”
书生连忙点头,关上门,背著书篓战战兢兢地寻了个无人的角落。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这大汉满脸横肉的模样,一看便不好惹。
指不定以前就是个杀人抢劫的路匪。
大汉把碗递给坐在火堆边上的女人,使了个眼色,让人盯紧书生。他们好不容易从金陵逃出来,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松解丢掉性命。
夜越来越深,原本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柴火也渐渐熄了起来。书生枕着手,偷偷往对面看了一眼,除了大汉,其余人都睡得很沉。
因为闹饥荒,这年头逃荒的人很多,书生并不奇怪会在破庙看见大汉等人。唉,世道艰难,也不知道有没有熬过去的一天。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书生也感到困了,他翻了个身,正准备睡觉,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书生一个激灵,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是乌鸦的声音!
月笼轻纱,林中枝叶哗啦作响。成群的乌鸦或盘旋或落在庙前空地,将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书生透过窗看见这一幕,吓得连忙收回视线,生怕被一只只红色眼珠盯上。
大汉也发现了外面的异状,比起书生这个初离家门连去京城赶考的路都能认错的人,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不为人知的事不知凡几,当即变了脸色。
“哐当”一声,大门被风吹开,落叶全拂了进来。
惨白的月光下,一个身形清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来人披着灰扑扑的披风,带着帷帽,虽然看不清模样,但搭在衣襟上的那只手却好看得让人双眼发直。
常听说书的形容美人,什么红酥手,黄藤酒,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什么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跟这人的手比起来,也要自行惭愧。
书生心道,也不知是男是女,怎么生出这么一双手来,岂非引人犯罪?
大汉却是警惕地看着来人,“你是什么人?”
来人似受了寒,低低咳嗽了几声,“路过此地,更深露重,想借个方便。”
这声音也如那手一样,引人犯罪得很。
书生稳了稳心神,勉强让自己找回理智。心下却如羽毛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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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如意(二)
破庙里又架起了柴火,木柴噼里啪啦燃着,火光映在爬满蜘蛛网的灰墙上,带着几分诡谲。
门外乌鸦还在盘旋,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疯了一般往窗户门板上撞。
书生缩在角落里,大汉坐在靠近佛像的地方,持着刀紧紧地盯着火堆边上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许是渴了,架了个锅在柴火上,慢慢烧水。他身上还披着灰扑扑的披风,帷帽也没有摘下,除了那一只搭在衣襟上的手,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他不热吗?
书生双手作枕,偷偷地睁眼看他,心里冒出一句话。
这个天气,鸡蛋放在被窝里都能蒸熟,他却穿着长袍披着披风,还坐在火堆边上,岂非要捂出痱子来?
“不必紧张,予只是借宿一晚。”许是看出大汉身体紧绷,年轻男人轻声开口。
大汉听了却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不知少侠怎么称呼?”
他见这年轻男人腰间佩着一柄银白的长剑,应当是行走江湖之人,故以“少侠”称呼。
年轻男人微微侧头,那帷帽上垂落的薄纱也跟着微微一动。他看着大汉,声音清清浅浅,如温凉的水,“当不得“少侠”二字。我姓端。”
见他不再自称“予”,大汉心微微一松,“不知端少侠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虽然话里已经没有敌意,大汉却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
端陵没有回答,锅里的水烧开,他不紧不慢地从腰侧解下一个布袋,拿出几株晒干的药材,依次放进锅里。
他在煮什么?
书生心生好奇,却只敢透过枕缝偷偷地看。
锅里的水开了又开,将一锅药材煮得稀巴烂,黑漆漆的冒出一股青烟,又浓稠又难闻,把书生呛得不行。
“咳咳咳。”大汉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了,露出凶狠的目光,“你在煮什么东西?”他站起来,手里拎着的大刀泛着冷光。
端陵正坐在火堆旁,腰背挺直,仿若松竹。他舀了一小勺药汁,薄唇微抿,尝了一口。
入口甘冽,成色也不错,不算失败。
“这药能救十二人,你仔细着喂,小孩子不比大人,禁不住药的烈性,须得用水兑一兑再喝。”
大汉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他身躯高大,面色阴沉,拎着刀走上去的时候仿佛要杀人一般。
书生吓得起身,两步过去拦住他,“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他也不想想自己细皮嫩肉的,一个巴掌下来就扇飞了。
“让开!”大汉把他推开,力道之重,直把书生推得眼冒金星。
“他们中毒已有一个时辰,再不救,来不及了。”端陵拂袖起身,腰间隐约可见一柄长剑,剑身纤尘不染,如无暇美玉。
门外乌鸦撞得“砰砰”作响,他们在庙里说话又不曾压低过声音,这般动静,挤在草席上睡觉的十几人却丝毫没有惊醒。怎么想都有问题。
大汉显然也想到了这层,霎时面色发白,转身大步上前。
只见双目紧闭的一家人僵着身体,唇色发黑,赫然是中毒之症。
“何叔?”
“阿青?”
“秀秀!”
这唤作秀秀的女童显然是大汉的女儿,他眼眶发红双手颤抖的把女儿抱起来,就要放声大哭。
“哭什么?”端陵轻轻摩挲了下剑柄,“再不给他们喂解药,就来不及了。”
*
大汉一家本是金陵望族,世代都与皇亲国戚有姻亲关系,前两年因犯了贩卖私盐的重罪,被好吃懒做的皇帝从金陵城里赶了出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本来大汉一家十几口是要被流放边疆荒蛮之地自生自灭的,宫里相熟的贵妃不忍,在皇帝耳边吹了几夜的枕头风,才把人从流放边疆改成五代以内不得科考。
要不说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大汉一家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赶出金陵城也认了,谁让皇帝看他们不顺眼,可有些人就是不肯放过他们,一路派杀手追过来,要灭满门。
大汉带着十几口人连夜逃跑,从南到北,从北到东,银子花光,妻子也重病离他而去,要不是底下还有个女儿,他这条贱命早就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