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开车的魏贞寒没有回头，只是极为清浅却柔和地微笑了。
“我怎么觉得，我像是被你包/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甄未凉：废话我这么努力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包/养你吗？
☆、他是眼中人（完）
甄未凉侧头看他：“那你想被我包/养吗？”
魏贞寒注视着前方，唇角上扬：“你的话，什么都可以。”
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甄老爷子早早地等在了门口，而愈发糊涂的甄夫人正在闹。快速打过招呼，甄未凉进了屋，唤道：“妈！”
甄夫人看向他，呆滞而唇齿不清地道：“你是谁啊？”
甄未凉鼻子一酸，快步走上前：“妈，我是凉凉。”
“凉凉……”甄夫人微微歪头，“凉凉是谁啊？”
甄老爷子从后面走过来，大声道——甄夫人的耳朵已经不太灵光了：“凉凉是我们的儿子！”
“凉凉是，我和阿潭的儿子？”甄夫人重复了一遍，“那，炎炎呢？”
甄老爷子顿了顿：“炎炎是，我和你的女儿。”
“儿子，女儿……”甄夫人又抬起头，“那，你是谁啊？”
甄老爷子的身体微微颤抖：“我是，我是阿潭。”
甄未凉轻声叫道：“爸。”
甄老爷子没有听见。
甄未凉注视着他白发抢占了四分之三阵地的头顶，加大了音量：“爸！”
甄老爷子转身：“嗯？阿凉，你叫我？”
甄未凉忽然就失声了。他张了张嘴，最后道：“……我去拿点东西。”
他拉着魏贞寒匆匆走开，甄老爷子疑惑地看着他——他没听清儿子说了什么。
“怎么就走了？”甄老爷子转头去看妻子，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还好你没看到我这个样子……你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阿潭，怎么就成一个糟老头子了呢？”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但甄未凉的五感超乎常人，即便隔了很远，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抿着唇低头，心中苦涩难言。
身边的人缓慢轻柔地将他拥入怀中：“我在。”
甄未凉低声道：“我害怕。”
魏贞寒轻轻抚摸甄未凉的脊背：“我知道。”
“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抛下我走了。”
魏贞寒沉默。
“我知道，爸一直很希望妈妈能清醒着再看他一眼，但恐怕不可能了。”甄未凉声音颤抖。
魏贞寒咬了咬嘴唇。
他没有告诉甄未凉，在第一次见过甄夫人后，他就考虑过精神系能力治愈她的可能性。然而事实是，人可能知道如何去破坏一块表，但他们往往不知道怎么去修理。就像魏贞寒可以彻底毁灭一个人的精神，但他无法让精神受损的人恢复正常。
他做不到。
但是……
“其实，”他缓缓开口，“我虽然不能完全治愈这样的疾病，但让妈恢复片刻的清醒，还是有可能的。”
甄未凉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中是含着泪的，但始终没有掉落。用他的话来说，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什么样子，有时间哭不如赶紧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问题是，这件事，他解决不了。
生老病死，如何才能逆转？
时候到了，根本就没有逆转的可能。
但现在，魏贞寒说，他有办法。
“这方面的问题很麻烦，可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魏贞寒斟酌着词句，“应该不会让她的情况更糟糕。”
甄未凉久久不语。
除了甄夫人和已经死去的姐姐甄未炎，他大概是世上最了解甄永潭的人了。
因此，他很清楚，甄老爷子注视着妻子的温柔目光之下，隐藏着多么深沉的悲哀。
她又忘记凉凉了。她那么疼他，怎么会连他都忘记呢？
她忘记回家的路了。她以前可比我还认路啊，刚来帝都人生地不熟，全靠她带路。
她已经没办法自己吃饭了。被我喂饭的这个样子，傻乎乎的，居然有点可爱。
她最近不爱说话。呆呆傻傻的样子，让人心疼。
她又失禁了。以前她最在意体面整洁，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恐怕宁愿直接去死吧。
……她终于，连我也忘记了。
忘记我们相遇的那条街道，忘记我们一起躲避城管的角落，忘记我们简陋至极的婚礼，忘记我们呱呱坠地的女儿，忘记我们把所有身家放在一起的孤注一掷，忘记我们各处辗转的艰难，忘记我们终于柳暗花明的豁然开朗，忘记失去炎炎后黑暗的日日夜夜，忘记凉凉出生那天我惊慌失措的脸，忘记你九死一生后紧紧拥抱儿子的幸福模样，忘记凉凉慢慢长大的点点滴滴，忘记了我看向你时从未改变的眼神……也忘记了自己。
无数个日夜，甄永潭躺在妻子身侧，注视着她苍老却依然美丽的侧脸。他失去了她，但他还没有彻底失去她。他还要好好守护他们的孩子，守护他们共同创下的基业。当然还有，守护好她深爱的自己。
她的脸上皱纹密布，比同龄老人还要苍老。苍老而且呆滞。曾经灵动如水的双眸已然黯淡呆滞，松弛的皮肤耷拉在脸颊上。然而在他的眼中，她一如初见。
无数个早晨和夜晚，他就这样注视着她，而后忍不住微笑。他从枕头上捡起一根属于自己的白发，再去看她鬓间苍苍，笑着想，至少他们做到了白头偕老。
至少。
可是……
或许是他太过贪心，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他们能拥有更多呢？
如果，哪怕只是，她能神志清醒地对他微微一笑呢？
——而如今，魏贞寒给了他实现这个奢望的可能。
他呆呆地看着儿子，疑心自己耳背听错了他的话。甄未凉稍稍提高了音量，给了他肯定的回复。
“那，”甄永潭似乎很多年没这么紧张过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以求湿润干涩的喉咙，“那就，有劳小魏了。”
被父子一个模子刻出的眼睛共同注视，素来临危不乱的魏贞寒居然有些紧张。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走到了甄夫人的轮椅前。
甄夫人好奇地看着他，而后皱了皱眉，打了个哈欠。魏贞寒定定地看着她，缓慢将力量注入她的大脑。身后的父子紧张地注视着甄夫人的面部表情，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甄未凉再次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甄夫人似乎是睡着了，魏贞寒却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眸紧闭。甄老爷子已经站不住了，甄未凉想把他挪到一边坐下，他却摇了摇头，继续紧盯着妻子的脸。甄未凉无奈，只好搬了把椅子过来，让他坐着等。
第四十五分钟，魏贞寒睁开了眼睛，脸色苍白。与此同时，甄夫人睁开了眼睛。
甄老爷子几乎是弹到了妻子面前。甄未凉则快走几步，伸手揽住脚步不稳的魏贞寒，紧张地上下看了他好几眼，确定他只是能力消耗太多没有大问题，才去看母亲。
甄夫人看着丈夫，目光居然恢复了清明：“阿潭？”
甄老爷子哆嗦着嘴唇，全身都在颤抖。他张了几次口，才抖出一个字：“……欸。”
甄未凉定定地看着她，尽可能平静地唤道：“妈。”
甄夫人的视线越过丈夫，她注视着儿子，柔柔一笑，又对魏贞寒点了点头。而后，她重新看向甄永潭，唤道：“阿潭。”
“嗯。”甄永潭的视线从未离开她的双眼，“阿璐，我在。”
甄夫人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她轻轻往前俯身，在甄永潭耳边说了一句话。
甄永潭愣在原地，甄夫人缓慢靠回轮椅，闭上了眼。
“抱歉，”甄永潭呆愣在原地，魏贞寒的声音略显虚弱，“只能维持这么长时间。”
甄永潭注视着妻子，唇角慢慢扬起：“足够了，谢谢你，小魏。”
他大步将妻子推回了房间，亲自将她挪到床上。魏贞寒有些诧异地道：“妈说了什么，爸整个人状态好像都不一样了。”
魏贞寒虽然耳力过人，但身体虚弱没有听见，甄未凉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摇头笑道：“不重要，我们回房间休息吧，你太累了。”
上楼前，甄未凉回头看了眼父母房间的方向。
目光柔和似水。
“忘记你时，我也爱着你”……吗？
他看向身边的人，忍不住微笑了。
阿茨海默症的母亲忘了父亲的名字，却忘记不了对父亲的爱。而身边的这个人，忘记了有关自己、有关他甄未凉的一切，却依然在见到甄未凉的那一瞬间选择将一切交予他手中。
他们在过去发生了什么，甄未凉已经不在意了。魏贞寒已经用他的所有证明了一件事——
只要相遇，无论彼此是什么身份，他们的爱，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样的情感，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身边沉睡的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甄未凉用目光一次次描摹他精致的眉眼，神情愈发柔软。
他到底是幸运的，有这样一个人始终陪在他身边。在孤独了几个世界的漫长岁月后，好歹还有一个魏兄不离不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