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未凉走过来,放下刚买的肉菜,掀锅看了看,道:“不能白要人家的。你拿了这些碎银子还给人家去,算是我们买他的。”
“是。”刘娘子已经把甄未凉当做了主心骨,自然不会反驳,也不再推脱。她拿了银子出去,邻居自然不肯收。刘娘子坚持要给,并说自己有个远方亲戚前来资助自己,他们才勉强收了银子。
回到家中,甄未凉已经利落地做起了饭。他脱掉了碍事的道袍,换回了粗布衣服,做事分外利落。刘娘子见活神仙居然如此有烟火气,愣了半晌才疾步上前:“道长不必亲自动手,奴家——”
“你只管安心坐着。”甄未凉颠了下锅,香气慢慢渗透出来,“你多日未心神不宁,又未好好吃饭,身子已经被掏空了。你只管歇着,万事有我。”
刘娘子眨了眨眼睛,大而清澈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她连忙转身掩盖,走进了卧房,低低啜泣起来。
她如今无父无母,举目无亲,身子也脏了,怎还有脸苟活?
但她就是不愿死。无数次,她已经把布料吊上房梁,已经在河边彷徨半晌,但她就是没有将头伸入其中、抑或纵身一跃的勇气。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莫非是前世作孽,今生偿还?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沦落到这么一个下场?即便是她上辈子做了孽,为什么今生的偿还方式,是别人对自己作孽?冤冤相报何时了,她的爹娘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知道甄未凉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她不甘心。
不甘心如此草草丧命,不甘心父母含冤泉下,不甘心仇人逍遥法外,更不甘心……
更不甘心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了就步入黄泉。
然而,自那一次夜里她拿了菜刀却没能杀死枕边宿敌,她就失去了挣扎的可能。如果能手刃他们,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善信,”温和平静的声音传入耳中,骤然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饭做好了,来吃吧。”
这么快?刘娘子连忙应了一声,向那边走去。
她不知道,趁她不在,甄未凉用了点法术。做饭怎么也得要些时间,刘娘子身体太弱,得尽快进食。
“多谢道长。”
“别客套了,多吃点。”
将一碗米饭塞进她手中,甄未凉自己也低头扒饭。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挺满意的,也就假装没看见刘娘子脸上残留的泪痕。
饭菜一入口,刘娘子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由加快了进食的速度。甄未凉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去看给刘娘子煮的药。
安静地吃完了饭,刘娘子起身收拾碗筷,却被闻声走来的甄未凉按住了手:“不急,先喝药。”
他手中的药碗散发着古怪的气味,刘娘子却没有犹豫,接过药碗仰起脖子一饮而下。甄未凉递过几颗蜜饯,刘娘子又惊讶又赧然地接过,连忙塞进嘴里。
“你原本叫什么?”甄未凉边收拾碗筷边问,“既然已经和刘家没关系了,总不好再叫娘子。”
刘娘子愣了愣,低声道:“奴家本名徐婉婉。”
“婉婉,好名字。”甄未凉托起碗筷去洗碗,“善信无须担心,只管把身子养好。不出十日,自有分晓。”
看着活神仙在灶台边洗碗,徐婉婉颇有些手足无措。甄未凉抬头见她就在不远处傻站着,抬起湿乎乎的手打了个响指,她面前便凭空出现了一叠点心和一杯茶水:“慢慢吃,等我一会。”
徐婉婉摸了摸鼓鼓的小腹,颇有些哭笑不得。
甄未凉洗着碗,总觉得哪里不对。
嗯?
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男友力十足?
男友力十足的女装大佬沉吟了一会儿,决定忽略这点违和。
既然决定帮人自然要帮到底。甄未凉放下干净的碗筷,向徐婉婉伸出手:“走,饭后消食。”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柄拂尘,轻轻一挥,道袍又上了身。徐婉婉怯怯地抬头看了他,飞快地低下头,站起身,扶住了甄未凉的手。
于是,两个姑娘(?)手挽着手招摇过市。
甄未凉: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反正这辈子还有个“阿凉”在,姑娘就姑娘吧。
正在山村捣药的阿凉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想啊。你那点神力都已经把“阿凉”的凡体变成了神体,怎么不顺便把性别改造了呢?
感觉到无数投来的视线,徐婉婉怯怯地看向若无所察的甄未凉,低声道:“奴家……奴家还是回去吧。”
“急什么。”甄未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县衙,“我说了,你的冤屈,自会有人来清洗。”
言毕,他松开了徐婉婉的手,冲她安抚一笑,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县衙。
徐婉婉下意识地上前了两步,忆起甄未凉那个满怀自信的笑,又犹疑着停了下来。
甄未凉大步走入衙门,一路不时有人试图阻挠,却被他广袖一番掀开数尺。甄未凉大踏步上前,立在县太爷宝座边,飒然回身,道:“把秦榭叫出来。”
秦榭,就是本县的县太爷。
有县吏试图上前,却被甄未凉拂尘一挥远远摔倒。余光看见有人跑开,他施施然挥了下拂尘。
治下发生这等事,亲生儿子涉入其中,这里的县令是怎么当的?
甄未凉安静地扫视一圈,忽然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秦榭已经疾步跑了出来。
甄未凉立于高处、仙风道骨,秦榭疾步奔来、衣冠稍乱。甄未凉视线掠过,秦榭呼吸一滞,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堂、堂上何人,缘何要见本官?”
甄未凉眨了下眼睛,略微上挑以致颇显妖冶的双眸微微眯起:“秦县令为官多日,自己治下除了何等不平之事,竟毫无所察?”
“道长这是何意?”秦榭见是个女道士,又颇为年轻,不由心生轻视,“本官为官清明,有目共睹,道长何必如此污本官清名?”
“清名?”甄未凉嗤笑一声,拂尘一挥,道,“你那儿子所作所为,秦县令当真一无所知?”
秦榭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暗暗盘算着要杀徐婉婉灭口,口上道:“犬子虽不才,却也略知法理,自不会做逾矩之事。”
甄未凉扬唇。视线越过秦榭,看向他身后。秦榭转身,不由皱眉。
他的长子秦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看到秦喜出现,躲在门口人群中围观的徐婉婉不由瑟缩了一下。甄未凉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她,不由冷冷一笑。
“昔有凤仙郡郡侯因不敬玉帝招得天谴,凤仙郡三年无雨。”这本是《西游记》中的情节,这个世界倒也有,只不过最后终结了惨相的并非唐僧师徒,而是三年期满,“此地县令无德,以干旱为天谴不免刑过其实。既如此,贫道便赐你们秦氏一脉三代贫贱,刘家一脉三十年苦难。”
甄未凉本不想祸三代,但他买东西时顺便打探了一下,发现这秦家、刘家都不太是东西,秦榭秦喜父子不提,秦喜的儿子年纪虽小,手里却已有了人命。刘家倒还好一些,甄未凉查了下,害了徐家一家的刘蕃,也就是徐婉婉前夫还剩三十年寿命,那就三十年得了。
秦榭见门外挤了一大帮人,自觉面子上挂不去,怒道:“你这妖道无故咒骂本官,妖言惑众,着实可恨!左右给我拿下!”
见兵吏犹犹豫豫地上前,甄未凉一声轻笑,移步下堂。微风徐徐,道袍微扬,一时缥缈无踪。
见那妖道转眼便不见了踪影,秦榭气得大骂左右,转头便骂起门口围观的民众。见没热闹可看,众人正要散去,便见一匹飞马前来,原来是州官来信。再一听信里内容,秦榭竟真的被卸了官职,旋即又上了枷锁。
民众面面相觑,已知方才是见了活神仙。秦榭悔不当初,跪地向天行礼,大呼活神仙绕我一命。
他确实死不了。要他命何其容易。甄未凉不过了改了他命数罢了。
他是神,改几个凡人命数,只要和上边打个招呼便是了。
而徐婉婉怔怔地看着秦榭被押解而去,随即便听到一声巨响,连忙打听,居然是刘家房屋好端端便塌陷了。刘家不少人受了伤,而伤得最重的就是刘蕃。
徐婉婉呆立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身向家中跑去。
甄未凉果然在。他已经把唬人的道袍换了下来,一身粗布衣服斟茶喝。见她进屋,他一挥手把门关上,解释道:“之前有人见过你我二人一起。此事之后,定会有人四下寻我。我再与你说几句话便走。”
徐婉婉要跪,膝盖一弯就被甄未凉扶了起来。他轻描淡写道:“不必多礼。你若还是出不了胸口恶气,我会安排你在仇敌受尽苦难后亲手将其诛杀。”
“够了……真的够了。”徐婉婉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们能得到报应,奴家已经心满意足。”
还真容易满足……真是傻孩子。甄未凉不由轻叹着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凉在山村里创业的时候凉凉在山里宅,阿凉在山村里一无所知地救三个道士的时候凉凉在山里悼念小妖,阿凉在山村里准备后续事务的时候凉凉在外面撩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