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谨记。”在晏凉面前,季珂又恢复成那个乖巧明朗的晚辈。
看他这副样子,晏凉所有担心与顾虑又都烟消云散了,他本就不是能扮黑脸的人……
“不能耽搁了,赶紧找傅公子罢。”
两人加快步子穿过纸醉金迷的街巷,倏忽看到前面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淫声浪语中断断续续听到叫唤拍卖的声音——
“是今日新到的货,人界的世家公子,是个雏儿,绝对新鲜干净,老规矩,拍下才可验货。”
两人对视一眼,挤到人堆中向里看,灯火通明处是一个精巧的院落,说话之人站在院子中,而所谓的拍卖品正放置于院后的厢房里。
季珂开口道:“我猜八九不离十,那拍卖品就是傅玄良了。”
晏凉迟疑的点了点头,心中疑惑,凭着鬼窑贩子的能耐,能将傅玄良从傅家人的重重保护中捉来,就只为在鬼窑中拍卖?绝对不可能……
“我们从假山那儿绕过去,先瞧个究竟,还是暂时别惊动旁人的好。”
“放心好了。”如此说着季珂仍拉着晏凉手,灵巧的避开众人,晏凉被他牵引着,只觉周遭人事皆如流星般划过,转眼便巧妙的躲开众人视线从正庭绕到了后园,两人矮身躲在一簇断阳花丛里。
晏凉心中诧异,此等精妙的功法,这本书里他绝没设定过:“你方才……”
季珂将唇凑到晏凉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才记起的。”
言下之意,是属于这个小外甥自己的功法。
两人沿着花架小心翼翼的挪着,晏凉轻手轻脚从窗格缝中一间间望去,倒也不怎么紧张,只觉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身侧之人连做贼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洒脱,自己也不知不觉放松了心情。
直到他们来到第七扇窗前,晏凉借着暧昧的烛火与清明的月色,瞧见暖阁花帐里隐隐约约躺着一人,季珂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
两人翻身进屋,因外头喧嚣嘈杂,并无人觉察到屋中动静,晏凉走近撩开帷帐,躺在榻上昏死之人果然是傅玄良。
季珂做了个手势,晏凉默契十足的点了点头,还未等他将榻上的傅玄良抱起,所站之处便剧烈动荡,晏凉意识到不对劲却已来不及反应,脚下一空身体迅速往下坠,天旋地转斗转星移,再一晃神,失重感消失,他一头栽进柔软的沙丘里。
等等……沙丘?鬼窑怎么会有沙丘?
晏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举目四望,确实茫茫一片沙海,天悬半痕新月,苍白凄凉的一片,鬼火闪烁,哭声此起彼伏。
是幻境,果然是有人将他们引至此的……
身边的沙堆里隐隐约约瞧见一角衣料,晏凉也顾不上拍去自己头发里的沙子,便手忙脚乱的将埋在沙里的人挖了出来,清白月色下傅玄良面上毫无血色,晏凉心中一惊,将两指搭在他鼻息间,看还有气儿,方稍稍放心。
好在出门的时候带了救命的药,晏凉捏开他的唇角送进续命的雪延丹,以灵力渡之,片刻,沾满沙粒的睫毛颤了颤,晏凉心里的大石才彻底落下。
傅玄良揉了揉眼睛,沙粒簌簌而下,他朦朦胧胧的望向晏凉,突然笑了:“前辈,果然是你。”
“……”晏凉意识到面纱已遗失,真实的面容暴露在对方眼前,再不能说自己是“夫人”了。
“傅公子,我们如今身处鬼窑幻境,你可知是什么人将你抓来的?”既然已被对方知晓自己是男子身份,再装聋作哑就没必要啦。
“我不清楚……”傅玄良无所谓的摇摇头,也不知这他是心大呢还是心大,置身险境却是一副欢喜的模样:“前辈,我就料到那位夫人是你,不会错的。”
“……抱歉,我们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晏凉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现在他们在明敌在
暗,还是坦诚相待的好,旁的事出去再说。
其实比起晏凉自己的处境,他更担心独自在鬼窑的季珂着急……
傅玄良满脸欢喜摇摇头:“我晓得,前辈放心,我不会与师兄们说的。”
“多谢,”晏凉抖落自己身上的沙粒,向傅玄良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不能坐着,此境的沙海流动无常,机关变幻莫测,固定在一处会被流沙淹没。”
傅玄良抓住晏凉的手站起身,面上终于露出些许担忧之色:“是沙冢?”
“我猜是的,”沙冢看似茫茫一片沙海,实则暗藏玄机,若胡乱走则会惊动埋在沙下的骨偶,被骷髅干尸拖进棺材里活埋:“你切莫乱跑,跟着我走。”
晏凉已然放开了对方的手,除了季珂,他十分不习惯与旁人肢体接触……傅玄良显然有些失望,迟疑片刻像小孩子般抓住晏凉衣角。
“……”晏凉心中咦了咦,倒没说什么,他抬眼看了看夜空,静下心,依照星辰指引确定移动路线。
才前行了片刻,原先站立之地已被流沙掩埋。
“前辈,我师兄他们怎样了?”
“他们正在四处找你,我会想办法尽快出去。”
傅玄良点了点头,莫名觉得心安,又问:“前辈为何每次都能出现救我?”
晏凉愣了愣,轻描淡写答道:“巧合罢了。”
“那日在鬼牢,多谢了,也连累前辈……”
“傅公子无需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其实……凉儿他没说错,我去救你确实是因自己的私心。”晏凉直白说道,他可不希望这位小公子对他心有愧疚。
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从傅玄良眼中一闪而逝,片刻又恢复明朗:“若无前辈相救,我早就不能在此说话了。”
“……”对于这无条件信任自己的角色设定,晏凉即惶恐又暖心,都不知该如何相处才好。
他将引灵针罗盘握在手里,这沙冢幻境凶险无常,若能找到生门则尚有一线生机,若运气不好碰上死门,那就再无活路了。
当然,晏凉也赌季珂也在幻境外想方设法救他……
“前辈,那位跟着你的公子,其实就是季珂罢?”傅玄良走在后头漫不经心的问,晏凉的心却狠狠的跳了一下。
“为何这么认为?”
傅玄良笑了:“我认人从不是通过外貌,而是灵息,即使易了容于我而言也无用,所以才能认出前辈你。”
晏凉心下一沉,眉头也紧紧锁着,倒不是因为季珂掉马,而是傅玄良感应到这小外甥的魂儿就是季珂的魂,怎么可能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傅玄良偷偷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晏凉,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忙解释道:“既然前辈与季公子是……朋友,我自然不会胡乱说的。”
他本想说前辈与季公子是夫妻,觉得不妥,又想说是那种……关系,又感觉有点轻视的意味,思来想去,只得勉强用朋友替代。
晏凉这才回过神来:“他先前那样对你,你不记恨么?”
谁知傅玄良释然一笑:“因我自小与人不同,是所谓命定之人,除了至亲与同门师兄,世人皆想如此对我,我哪里恨得过来。”
闻言,晏凉倒是愣了愣,他没料到傅玄良小小年纪,就这般看破红尘心如止水……
“……对不起。” 自己无意的设定,给傅玄良的人生带来巨大困扰,晏凉真心觉得愧疚。
傅玄良震惊的瞪大眼睛:“前辈为何与我道歉。”
“就当我代季公子说的。”
傅玄良明朗的笑笑:“那我收下了。”
两人继续一言不发的在沙海中前行,晏凉一心一意计算着路线,沙冢阵参天地之造化,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跌落尸棺被沙海活埋。
就在晏凉无暇顾及周遭之事时,傅玄良突然毫无征兆的停下脚步,扯了扯晏凉衣角:“前辈,我……”
晏凉跟着他顿了顿,回头问道:“怎么了。”
只见傅玄良换了种奇怪的神情,双目空洞无神,对他邪邪勾起唇角:“我渴了。”
“……!”晏凉还未来得及躲闪,就被傅玄良疯狗般扑了上来,脖子处一阵尖锐的刺痛,晏凉分明听到对方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
“傅公子,你做什么!”晏凉本能的试图将他推开,却发现对方力气极大根本无动于衷,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肉,晏凉疼得咬紧嘴唇,此境灵脉被封无法动用灵力,电光火石间晏凉抽出封魂符,手却被对方按住。
“你是谁?”
对方从他鲜血横流的脖子间抬起头,苍白的脸沾满了血,笑起来十分邪气:“二公子,你果然认不得我啦。”
第38章 故人
二公子……?
这个称呼熟悉之极,晏凉原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全无,连疼痛都忘却了。
“你到底是谁,傅公子他……”
脖子上狰狞的咬痕翻出皮肉,血水汩汩不止渗透衣领,晏凉与对方四目相对,分明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狼狈惊恐的形容。
那人莞尔一笑:“二公子真是一点没变,比起担心旁人,你还是仔细想想自己的处境罢。”
“……”
那人又埋头舔了舔渗出的血水:“放心吧,我只是暂时借这身体一用,不是夺舍,傅玄良现在只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