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闻言微顿,无声点了点头,同时一滴泪啪嗒落在了手背上,她伏在桑炎怀里,许久后,声音带着哭腔的问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过去……人不像人……”
冯唐坐在地上,视线一直看向气窗外,最后确定天色真的在一点点恢复正常,清点了一下自己的食物和武器,全部装在背囊里,看上去随时打算离开。
裴然有洁癖,他从包里拿出一身换洗衣服,去了洗手间冲澡,虽然只有凉水,但也聊胜于无,他搓洗着手肘上的血污,谁知指尖在掠过肩膀时,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不由得皱眉停住了动作。
视线对着镜子一寸寸巡梭,最后在肩胛处发现两三道细微的伤口,暗沉发黑,冰凉的水流冲下,淡化了血迹的颜色。
是今天被丧尸抓伤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裴然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急转直下,他今天在车上被吓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竟是没发现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死定了。
裴然现在满脑子只有这三个字,被丧尸抓伤了也会被感染成同类,只有极少数体质强悍的人才会被激发出异能,但很明显,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并不属于后者。
怎么办?他这就要死了?
搁电视剧三集都没活过吧……
思绪像一团乱麻,打成了死结,怎么都解不开,冷水兜头浇下,刺激得皮肤一阵紧绷。
裴然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
大脑在短暂的慌乱过后,竟诡异的平静了下来,裴然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没那个命,注定是要被炮灰的,被感染了也好,省得提心吊胆担心自己哪一天就被吃了。
他在里面耽搁了许久才出来,换了身干净衣服,黑白撞色的衬衫,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狼狈样,是一个干净清隽的公子哥。
丧尸病毒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发作,裴然虽然不喜欢周沧明他们,但也不至于故意留在这里害人,撕了一袋饼干,味如嚼蜡的吃着,打算等吃饱之后,再静悄悄的离开。
曲砚一直注意着他,察觉到身旁的视线后,裴然咽下了喉间的饼干,心想自己点怎么这么背,被主角保着都能被感染。
他俯身过去,抱了抱曲砚,也许是换了新衣服的原因,身上带着熟悉的古龙水味道,马黛茶的芬芳,像一场微湿的细雨,干净潮湿。
死也要死的有仪式感一些,裴然开始做临终告别:“哥们,谢谢你今天救我。”
说完把自己的行李包拿了过来,放在曲砚身侧,连同今天找到的物资一股脑塞了进去,在他耳边无谓道:“送你了。”
大方的不像样。
曲砚似乎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视线在裴然脸上寸寸巡梭着,最后定格在他的肩膀上——
有浅淡的血迹渗出。
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曲砚伸手,在那里轻轻按了一下,裴然脸色登时一白,痛的差点叫爸爸,一个踉跄后退着躲开了。
曲砚收回手,拈了拈指尖的血迹,然后淡淡挑眉,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就被裴然一把捂住了嘴。
“嘘——”
裴然压低声音,故意吓他:“小屁孩,别出声,我等会儿就自己走,不连累你们。”
万一被冯唐发现,还没等变丧尸呢,就被他一刀捅穿脑子,多冤枉。
虽然他一个人出去,也是等死。
曲砚攥住他的手腕,轻轻下拉,视线在周遭一圈扫过,然后无声动了动唇:“不用走。”
不用走?
怎么不用走?
裴然闻言微微眯眼,正欲说话,后脑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紧接着就贴上了一片干涩的唇瓣,他抬眼,对上曲砚沉静的眼眸,瞳孔倏的放大。
这个吻接触的时间很短,因为下一秒,裴然就被曲砚一把推开了,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响,众人都看了过来。
而曲砚,用手背掩着唇,攥住衣领,一副被侵犯的表情,片刻后,从地上站起身,声音沙哑的道:“去里面……”
然后拉着裴然,闪身进了一旁的隔间,三两下把门反锁。
周沧明冷笑:“骚x。”
桑炎看一眼就嫌弃的收回了视线:“狗男男。”
隔间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一走进来,就呛的脸色发青,裴然压着喉间的咳意,借着黯淡的光线,目光死死锁定曲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上前,想打开门,曲砚却先一步挡在了他前面,不再是之前的沉默怯懦,眼中带着晦涩的笑意。
裴然心跳忽然停了一瞬,他缓缓伸手,攥住了曲砚瘦弱的肩骨:“再过几个小时,我会变成丧尸,会吃了你。”
曲砚歪头望着他,片刻后,声音沙哑,懒懒应了一声:“哦……”
仿佛变成丧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到时候,给你喂人肉,一样可以活。”
这话细思极恐,听起来甚至有些吓人,裴然却来不及思索,因为伤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并飞快袭遍全身,连带着呼吸难以控制,他半跪在地上,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面色痛苦的道:“快出去……”
他脖颈青筋暴起,眸色赤红,十分骇人,低声道:“快出去——”
曲砚望着他,思索片刻,然后轻轻摇头:“那可不行呢,你一个人待在里面,太奇怪了。”
第149章 异能
裴然身上像有一块无形的千斤巨石, 压得他背也弯了,头也低了, 甚至没有办法再维持半跪着的姿势, 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痛苦蜷缩成一团。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像是有刀活剐着自己的皮肉,然后一点点搅烂了他的大脑,连神智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不……
不能变丧尸……
不能变丧尸……
裴然目眦欲裂, 狠狠咬住手背, 力道大得直接见了血,他想去推曲砚,让他赶紧走,但根本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只能像脱水的鱼,无力的在岸边垂死挣扎。
没过多久, 他就不动了,静静躺在地上, 不知是死是活, 干净的衬衣也染了尘土, 灰扑扑一片。
曲砚原本站在三步开外,见状走上前去察看他的情况,结果发现裴然烧的浑身滚烫, 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赤红一片, 说不准下一刻就要变丧尸了。
隔着一道门, 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间的说话声。
桑炎、芝芝、周沧明、妇女……
这些人,曲砚都可以用精神力操控住,唯一难缠的只有冯唐,他意志力比旁人强许多,曲砚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制服他。
但裴然如果变成了丧尸,外面那些人,必须死。
人和丧尸是无法共存的。
裴然……
曲砚想,毕竟是这个世上自己难得不讨厌的人,就算变成丧尸,也得保住,不然往后的日子就太无趣了。
几条人命而已。
曲砚指尖在门板上轻轻滑过,留下一抹印迹,他缓缓笑开,仿佛那指尖是一柄锋利的刀,能轻易割了人的喉咙。
裴然仍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死人般沉寂,只有轻微起伏的胸膛,才能让人看出些许生命体征。
曲砚用视线隔空描摹着那张脸,然后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片刻后,似乎是不太满足这样的姿势,侧躺着,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蓝色的校服裤子也变得灰扑扑,脏兮兮。
他不怕死,不在意这条命,也不怕裴然会忽然变成丧尸咬他一口。
曲砚喜欢裴然身上的味道。
很浅,很淡,也很舒服。
从来没有人抱过曲砚,他的妈妈是妓女,和某个客人春宵一度,就有了他,因为身体不好,没办法堕胎,只能生了下来。
怀孕会让一个女人身材走样,走样了,就没有客人。
那个女人叫曲砚小杂种,每天哭骂着打他,用烟头烫他,发泄着心底的扭曲与恨意,后来得xing病死在了医院,留下一笔不多不少的钱。
曲砚想上学,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写字,不用挨打挨骂,也不用每天去捡餐馆不要的馊饭,不用每天睡在冰凉的地上,蜷缩在墙角。
以后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幼年的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但后来上学了,他还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他们都知道,曲砚是一个妓女的孩子,一个得了xing病的妓女的孩子,曲砚明明什么都没做,在旁人眼中,却已经脏了。
上课的时候,后座会有人用圆规扎他的背,喝水的时候,会有人往他水杯里扔蟑螂,放学被人锁在卫生间一整晚出不来,做好的作业第二天全部被人撕烂。
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是畜生么?
应该是吧,只有畜生才会过这种日子。
裴然躺在脏污的地上,在尘埃跳动间与病毒抗争,曲砚躺在一个充斥着浅淡薄荷味的温暖怀抱里,回忆着自己冰冷的前半生。
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人生,命运的轨迹却在此刻开始转变,像是两条毫无关系的非平行线,虽远隔千山万水,但当其中一根开始无限延长,终于交汇。
在这充满杀戮的世界,在这肮脏的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