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孙不耐烦,一把掀开了钟杰的手,冷笑道:“你跟行舟不也相识多年?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钟杰沉声道:“是我瞎了眼才结识他,与他做兄弟!老夫人的药羹是行舟料理的,除了行舟还会有其他人下毒吗?”
王念孙被钟杰的反应气得够呛,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索性放弃了斯文,抓住了钟杰就与他扭打成一团。
宁玉瑶瞧着底下的闹剧,心念一动,低声道:“我忽然间有了个主意。”
楚昭一挑眉,问道:“什么主意?”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宁玉瑶神采飞扬,眉眼间尽是奕奕光彩。她转向了李梦阳又吩咐道,“接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拦住钟杰,先别让他回到家中。”
楚昭一听,立马问道:“你是要去钟杰府上?想找他的母亲一问究竟?”
“我以为他母亲是个知情人。”宁玉瑶点了点头,又道,“不管如何,去钟杰家中一试便知晓了。只不过去之前,咱们还需要乔装打扮一下。”
钟杰在搬家后,又请了几个家丁和奴婢照看着老夫人。但是这几个人对楚昭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将人打晕,两人蹑手蹑脚地潜到了佛堂处。檀香的味道犹为浓郁,从屋中飘出,良久后才被风给吹散。钟老夫人跪在了蒲团上,手中不停地敲着木鱼,口中诵经。
市集上买来的布匹在楚昭的摆弄下,霎时间便掩住了那一扇窗户,将光亮给隔绝。钟夫人的眼睛不怎么好使,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刹那间便陷入了黑夜,只能够瞧见一道模糊的身影以及听到那凄凄惨惨的哭声。
——我这副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可怜我的儿啊,在牢狱中备受折磨,我该到何处去诉说冤情?
——我待杰儿也不差,他为什么要杀我?
——我的儿啊,要不是那青楼女子,你也不会这样啊!
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飘来,夹杂着低低的呜咽,打断了佛堂里的诵经声,给这幽暗的空间平添了几分鬼气。钟夫人心中有愧,早在看见那一道佝偻的身影时,便一脸惊骇,等听到这声音时,更是认为赵老夫人前来索魂了。木鱼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钟老夫人抖着身子如同筛糠一般,惊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不、不是,我——”钟老夫人打着哆嗦,“是钟杰那个不听话的兔崽子!我不知道他会下毒害你!你就放过我们母子吧!”
“我放过你们母子,谁来放过我可怜的舟儿呢?我听见了他痛苦的嚎叫,听见了他的委屈!杀人偿命,你们母子两怎么不去死呢?我要报仇,我要杀了钟杰!”
“不,这都是我的错。”钟夫人一听怨魂要对钟杰下手,顿时打了个哆嗦,“你放过钟杰,我去认罪,我去给行舟洗清冤屈。”这一番惊吓,魂魄已经散了大半,钟夫人只求自己唯一的儿子平安。挂在窗口的布被风吹动,明明暗暗,佛堂里的声音忽东忽西的,就在钟夫人感到后颈一阵阴风吹过时,眼前突然间亮了起来,奇怪的声音和模糊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钟夫人打了个哆嗦,摸起了掉在地上的木鱼,忙不迭地诵经来平复自己满是恐慌的内心。
第51章 风尘误
如钟老夫人这般的人迷信得很,要不然也不会在做出那等万恶不赦的事情后投身佛教, 希冀以此赎罪。楚昭其实不知道赵夫人的声线如何, 只是在一个让钟老夫人恐慌的幽暗环境中, 故意模仿出老者苍老而凄凉的音调。以她的轻功自然会被双目视力不佳的老夫人当成来索命寻仇的鬼魂。
“听闻市井中有人擅长口技, 没想到堂堂将军府的小姐也会这招。”一出巷子, 宁玉瑶便开口调笑。楚昭不以为意,轻哼了一声道:“我早说过, 我会的事情多着呢。众人不知晓,那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去做。”
“是是是。”宁玉瑶点点头, 好笑道, “你楚大小姐最厉害。不过话说回来,经过这么一吓, 钟老夫人会做证人吗?她肯供出自己的儿子么?她与赵老夫人有着几十年的交情,可怎么都抵不过骨肉血亲。”
楚昭蹙了蹙眉,淡声道:“她会自己去官府顶了罪。”
“可这样仍旧是枉害了一条命, 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宁玉瑶抿了抿唇,又继续道, “钟杰如此心狠, 总不会是一个孝子吧?见自己的老母亲受罪,他未必会动容, 可能还在心中暗喜,有人替他担了罪责呢。”
楚昭应道:“未必。先不着急,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那头的钟杰可不知晓家中发生了如此变故,在风月楼与王念孙厮打, 最后两人都被丢出了风月楼。灰头土脸的,颇为狼狈。正打算回到家中换一身衣物,忽地又撞见了一个人,说自己丢了钱袋,非要诬赖他是贼子。幸亏遇到了钱少爷一行人,获得了他们的帮助方能脱身。回到府上因着脸上的伤,不肯去见老夫人,这么一来,便无人来劝下老夫人去衙门的念头。
次日生变。
果然不出楚昭她们所预料的,钟老夫人擂响了衙门前的鼓,前往衙门自首。说什么赵老夫人之死,其实是她下的毒,与赵行舟无关。她只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凡事都被赵行舟压过一头,所以想出了这么个毒计,让他冤死狱中,也身败名裂!府衙的人哪里预料到事态会有如此变化,一时间拿不下主意。因着郡守公子的请托,他们决计是不敢放出赵行舟的,只能够将钟家的老夫人一并收押。钟杰听闻这个消息时,正与一群纨绔子弟饮酒,匆匆忙忙跑到了衙门处,可是已经晚了,哪里能见到老夫人的身影?任他百般求情,府衙的人都无动于衷。
钟老夫人在邻里的名声不错,就算已经搬出了那条破陋的穷巷子,时不时也会有邻人提起她。乍听闻是钟老夫人下毒杀害赵老夫人的,他们哪里肯相信?一下子就将念头转到了钟杰的身上去。钟老夫人因为溺爱看不清楚自家儿子的德行,可外头的人心中却一清二楚。
“我看啊,是钟家那小子干的吧?我就不信钟夫人会下毒。”
“那小子小时候就很贼,干了坏事都往行舟的身上推,这次可能就是他陷害行舟。”
“得了这么个儿子,真是可怜啊!”
……
王念孙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风声,结合着之前的事情,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赵行舟为人宽厚,不懂钟杰的心计和龌龊,但是他作为旁观者,却看得明白。钟杰那厮觊觎关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偏偏关盼儿对行舟芳心暗许,对他钟杰不屑一顾。很有可能,钟杰为了一个女人布下了恶毒的杀计。
“行舟一直待你不薄吧?你怎么能这么陷害他?”王念孙在一家酒铺找到了醉醺醺的钟杰,捞起了一个酒坛子就朝着他脑袋上砸去。钟杰心中一惊,忙不迭避开了那坛子。啪嗒——清脆的碎裂声在酒铺子里回荡,钟杰的酒一下子被吓醒了。“你这是做什么?想杀人吗?”钟杰怒气冲冲道。
“杀了你给行舟赔罪!”王念孙朝着他的脸吐了一口唾沫,不顾自己往日里的斯文,用力地往钟杰身上踹去。
酒铺中一时间无人敢拦。
楚昭和宁玉瑶二人一直尾随着钟杰,见到了如此景象,楚昭抿唇一笑,悠悠道:“这书生虽然脾气臭了点,可作为朋友,还是挺仗义的。”
宁玉瑶翻了个白眼,应道:“女人在他眼中都是祸水。看着他们打起来么?要是将人打死了,事情可就不妙了。”
“这不需要咱们来拦。”楚昭的话音才落下,就听见了一道吆喝。原来是一群带着家丁的纨绔子弟前来,他们见钟杰与王念孙扭打成一团,顿时将人给拉扯开。猛地一个推搡,将书生掼到一丈外,便拉着钟杰扬长而去。
宁玉瑶蹙眉道:“怎么办?”
楚昭眸光一凛,应道:“追!”只不过身形未动,她先是走向了那摇摇晃晃起身抹鼻血的王念孙,沉声道,“如果想要你的朋友安然无恙,出来不会伤心落魄,便前往风月楼,将关盼儿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这几日她们的计划在进行着,但是关盼儿仍旧怀着几分不确信,所以依然没有拒绝郡守府的公子。帮人总得帮到底,哪能让赵行舟出狱时,发现关盼儿已经和钱宝同归于尽?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待王念孙答应,楚昭便带着宁玉瑶朝着钟杰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宁玉瑶不解地开口道:“为什么不让李梦阳他们去带走关盼儿,这么一个文弱书生能做什么?”
楚昭垂着眼眸,低语道:“是我的私心。”在外游历不知有几分危险,经历过前一回的风波,除非不得已的事情,不然,她不想长久支开暗卫。
带走钟杰的人未必是好心。作为真正的主谋,他们怕钟老夫人的入狱会影响钟杰的判断。李梦阳已经先一步追上去。等到楚昭她们到达那死巷子里的时候,果不其然,听到了一阵叱骂和打斗声。这群纨绔子弟的心够狠,他们不管钟杰是如何跪地求饶的,只相信死人是唯一不会泄露秘密的。幸而李梦阳及时出手,阻止他们杀了钟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