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蓉两兄弟愕然,哥哥推了一把弟弟,两人歉疚地看了一眼李瑾,一前一后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陆昱往前迈了两步,伸出手,见对方的肩膀抖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将他扶了起来,轻声问:“你那里方便么?可否单独讲两句?”
李瑾抬头受宠若惊地看着陆昱,眼中却闪烁着星辰,叠声道:“方便,方便……”连忙将人迎进屋去。
至于两个人那晚到底讲了什么,无人知晓。
只知道几日后,李瑾出宫重为庶民。李成将军进宫谢恩,李家更是先恩万谢,发誓永远效忠大齐。
李家谢完恩的当日,陆昱招宗政珲前来问话,“你武功如何?”
“不过会点拳脚功夫。”宗政珲表示不想再招惹麻烦。
陆昱见到连书中都难得描写的低调男主,不由地心情好了一点,默念出一句,“遇人浑浑,不见圭角,而志守端直,临事敢决。”
“你说什么?”宗政珲疑惑。
不小心把心中所想竟然说了出来,陆昱连忙正了神色,“不过是想问你,如果你腿脚功夫了得,愿不愿意做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宗政珲更是疑惑,常理来说这么重要的职位哪会让一名质子来做。
但陆昱却自有打算,首先他实在不喜欢质子这个含有贬义的称呼。在他看来,侍卫这类称呼也优过质子。另外,宗政珲还是在他眼皮底下安全些,若是再跟朝臣起冲突,他真没精力梳理这些杂事。
“你可愿意?”陆昱见他不语,再次追问。
“遵旨。”宗政珲躬身抱拳,领旨退下时留下一身孤寂的背影。
陆昱看着那道背影突然觉得这世上只有这人跟他一样孤独。
生为一个人,一个人来,也要一个人去。
第8章
宗政珲愿意做侍卫,这让陆昱暂时松了口气。原本还想不出把他安置在哪里,现在放在了眼皮底下,他也放心。
这日处理完公务,内务府送来了刚刚置办好的床上用品。陆昱一一试用,觉得十分满意。不愧是皇家御用,从选料到款式,都满足了他的心愿。陆昱拿起了一个鸦青色长枕头就往侍卫房走。
养心殿的侍卫房是设在正院旁的耳房,总共五间,休息的床铺是通铺。由于多数侍卫在宫外建府,不当值的时候也就不在侍卫房过夜,所以一间房大概供五到六人休息。
陆昱过去的时候,侍卫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看到皇上突然来了,吓得纷纷站起来行礼。
陆昱连忙摆摆手,示意免礼,环顾一圈没看到宗政珲,便问:“宗政侍卫呢?”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时候通铺墙角有一个身影坐了起来,恹恹地道:“找我干嘛?”
陆昱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长枕走到宗政珲面前,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是给你的……”
然后递过枕头。
房间一时间安静得连掉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安静得让陆昱想起高中时候,有大胆的女生拿着情书向班长表白,此情此景仿佛情景再现。
陆昱惊慌于脑海中的情景,也不管宗政珲接不接枕头,放下东西就想落荒而逃。
但他用强大的意志力还是忍住了,不能功亏一篑。他不是没想过让宫女太监送过来,但是这么大好的献殷勤的机会他又岂能错失?万一以后宗政珲没给他发免死令牌呢?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陆昱吭哧吭哧说出早已打好的腹稿,“这是朕命内务府特质的枕头,朕觉得这比常用卧具舒服很多……”
宗政珲始终表情不善,这让陆昱把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想想他这身份始终不便,就讪讪地往门口退,“那你们早点休息,今日也没什么事情……就不打扰了。”
说完,闪人。
所有人终于回神,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宗政珲。
宗政珲皱了眉头,拿起枕头想扔掉,但是又被柔软的触感吸引。一拳打下去,立即弹了回来,果然应了那句歇后语: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
这感觉像极了那个刚才送枕头的人。
宗政珲这么想着,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随着春意渐浓,陆昱全身心投入到朝政之中。一年一度的春闱即将拉开序幕。作为殿试的终极考官,陆昱找来了历年状元手稿一一翻看,最后于溃败八股文的生涩难懂,气得他丢了手稿,倒在龙案的软塌上深深叹气。
八股文章就四书五经取题,内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
首先,陆昱没学过四书五经,更烦平平仄仄的对仗。他觉得齐国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应该需要更多的能人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而不是做这些酸溜溜的文章。
站在一旁的宗政珲把手稿重新捡了起来,整理好放在龙案上。最近他负责一些秘书类的工作,陆昱很多犹豫不决的时候也会征求宗政珲的意见。
宗政珲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惊讶,不解,疑惑转变为释然,松弛甚至会为了一些问题反复思考。作为邻国质子,他本不应该参与这些,但齐王都如此坦然,他又何必扭捏?于是大大方方接受了这样的工作模式,两人相处日趋和谐。
朝臣们曾经极力反对把赵国质子放在御前侍卫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但陆昱很好地堵住了悠悠众口。他提前把事务按照重要性做了分类,重要的政务会在上书房和朝臣们商量,也不搞一言堂,认真揭取所有人的意见。次要的政务才会带回养心殿,而且宗政珲也一向就事论事,结论中立,倒也平衡了朝堂上的各方势力。
其实陆昱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并不准备干出拱手让出江山这般诡异的事情。但是如果事情仍旧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也可以提前给宗政珲和齐国一个准备,待将来他接手时也不会手忙脚乱。
就这么实实在在提前刷着好感,真到发难那时宗政珲应该会给条活路。
再者,术业有专攻。宗政珲有没有帝王之相他不知道,但是宗政珲的确有将相才干。每一件事情他都能够从全局出发,综合考量,给了陆昱不少帮助。
这厢陆昱见宗政珲帮他整理稿件,连忙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一份递过去,面带虚心请教的笑容,“你怎么看?”
宗政珲接过翻开来看,是一份江东县令弹劾尹蓁御史的奏折,也是本月收到的第五份弹劾尹蓁的奏折。奏折中弹劾御史在查办姚平县县丞因公殉职一案中徇私枉法,罔顾官员性命。但是按照陆昱查证过来的消息,尹御史廉洁奉公,一向处事严明,可以算得上一个勤政爱民的官员。
宗政珲细看一番,最后笑了,“陛下应该知道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而御史这种言官,平日纠察百官,就算他行得端做得正,这些年下来得罪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陆昱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亮丽的剪影。宗政珲看着他,不禁有点走神,陆昱如朝露般的眼睛又看了过来,赶忙回神。
“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陆昱很想听听宗政珲的意见,在人事的升降方面他很有一套。
宗政珲微微一笑,表情中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柔和,“如若是我,就调遣尹蓁进刑部,那里应该多是他的老熟人。然后让那弹劾得最凶的从三品官升御史,从严查办此案,将经办此案的官吏从狱卒乃至一品大员全部按过失追责。”
陆昱听了连连拍手,真是好一招隔山打牛,明升暗贬。
高明!实在高明!
若是让宗政珲去了现代,肯定也能玩转职场,哪像他,只能老老实实接工作,一年也不见得会去一次人力资源部。
陆昱终于舒展了眉头,少年明亮的神采让他看上去愈加精神焕发,崇拜的表情不加掩饰。这让宗政珲反而有些收敛,重新找了个话题,指了指刚才陆昱丢下的历任状元手稿,“陛下这是为春闱而烦恼么?”
陆昱点了点头,直言道:“可不是么……如果今年的学子也都像往年,只能写这种酸不拉几,华而不实的文章,那我一个都不想要。”
“那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学子入仕?”宗政珲难得多问一句。
“想要能做实事的,”陆昱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又觉得这个答案等于没有回答,又补充说明,“就是能够真正做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而不是只会在文章中发泄不满或者叹息命运不公的学子。我要的是他们能着眼于眼前,即使从微小的事件出发,身体力行去改变去创造!”
陆昱越说越起劲,两眼熠熠生辉,见宗政珲目不转睛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激动,习惯性地抓头掩饰,却差点把自己发冠都挠下来。
宗政珲见了不禁好笑,“陛下是觉得工部的人都敷衍塞责,想给他们纳入新鲜血脉?”
陆昱想说知我者莫若你,但又觉得两人关系似乎没那么亲近,于是无奈地摇头,“可能我的想法还是过于理想化,这些莘莘学子们都是刚刚出仕,哪懂得营造工程,房田水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