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康公主:“我当亲女收把手教大的,更何况,这是温家唯一的小娘子,不是普通人。”
对于乐康公主的话,天子不置可否,只是说要好好考虑,让乐康公主先别急着走。
然而,还没等天子想清楚,一直在路上的魏王世子就入京了。
魏溯是带着噩耗入京的。
今年开春,北方草原一滴水也没有,土地干枯皲裂,什么都种不成。
普通的匈奴百姓饿得受不了,自发组队突破防线进入边城大肆劫掠。
匈奴将领抓准时机,带着大军跟在百姓后面攻城。
恰好魏溯正赶路离开魏地,半路接到急信,又赶回去布兵排将。
这一来一回,就耽搁了不少日子。
然而还是出了疏忽,大部分匈奴军队被他们挡下了,有一小队精兵化整为零,悄然潜入中原。
对于这个消息,天子是不屑一顾的。不过一个小队而已,有何惧之?
魏溯脸色难看:“陛下,匈奴人狼子野心,王朝本就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若是匈奴人有心挑拨煽动,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这话可就不对了,”天子还没说话,刘显聪便先出列,“若问匈奴人最怕的是谁,非魏王莫属。有魏王在,匈奴人怎敢乱来?”
魏溯跑到御前说匈奴人狼子野心,这未免太可笑。难道他魏溯就忠心耿耿?
刘显聪一直对魏溯怀恨在心,这个小表叔与他年纪相仿,不论处境还是身份,都低自己一等,却活得比自己还要自在。
匈奴突然发动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匈奴将领利用手无寸铁的百姓打头阵,在魏地将领陷入仁义与忠义的纠结时,一举攻破城池。
比起匈奴士兵还有个吃饱穿暖的诱惑,魏地士兵皆知朝廷已经断了对魏地的供给,如今魏地是刨地三尺也刨不出一颗米来,众将士陷入绝望之中,只能寄希望于入京的魏溯。
“太孙说得轻松,”魏溯看都不看刘显聪一眼,朝御座上的天子一拜,“此次开战猝不及防,魏地秋收欠缺如今春耕有不成,还请陛下令下拨款运粮,尽快送至前线。”
接二连三的战争,魏地全民参军入伍,家家皆有刀弓,就是为了随时可能入侵的匈奴。
“不可!陛下不可,”刘显聪道,“如今才刚开春,库内皆是种粮,不能随意送出!”
“种粮?”
魏溯拧眉,中原这边的赋税竟然到了百姓连种粮都上交的情况?
垂下眼睫,魏溯环顾一圈殿上各位臣子,皆木然无反应。习以为常,这才是做可怕的。
看来这次他是身什么也要不到了。
魏溯在心底轻轻叹息。
战事胶着,这里不能多呆,既然要不到钱粮,魏溯便打算立刻回去。
魏地的战事半刻都离不开人,尤其是……
现在担子全都压到他身上,他没有别的选择,不进则退。
魏溯没有在洛阳停留多久,在洛阳露了一面便回去了,照旧没有报备,还是借的乐康公主的车驾出城。
是的,在听说匈奴人又进犯以后,温五郎极力要求乐康公主先回临州。
温五郎:“魏地的战事一刻都耽搁不成,匈奴狡猾,母亲若是再晚些回去,怕要出事。”
乐康公主犹豫:“皇兄那边……”
天子迟迟不允她带着温雪晴离开。
温五郎按住额角不断跳动的青筋:“要不然母亲先走?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年开春,陛下以练兵的名义又几了赋税,同时要求男子凡年满十五就必须入伍参军。赋税收缴与官员升迁息息相关,为了收缴整齐,底下的官员什么手段都有。
赋税加重,最底下的百姓是怎么也要凑齐这个钱。当然,也有些头脑灵活的,借着混乱的档口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宜居之地。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不管跑到哪里,该交的还是要交。
绝望与仇恨渐渐笼罩在王朝上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每天都在上演。
第51章 反转
饥荒旱情向南蔓延,至五月, 不少地区百姓不仅拒缴钱粮, 还冲入官员家中, 将其家当搬空, 搬不走则捣毁, 甚至将一些尸位素餐的的官员活活打死。
上级官府焦头烂额,多方抚慰, 实在不行的,就直接出兵镇压。
消息传到洛阳, 安稳坐在御座上的天子陡然摔下座, 幸而左右迅速将其扶起,才没磕破头。
天子受惊, 原本就不大强健的身体在这季节交替时刻更为孱弱,风一吹便卧了床。
天子一倒,各方妖魔便登场了。
首先发难的是魏溯, 简单写了一封奏折,直言要回魏地, 不等天子批复, 便收了东西要走。
待刘显聪反应过来,魏溯已出城十里。
快马加鞭也追不上。
天下十二州, 魏家掌控北方五州,南方三州在赵王手里,中原四州环绕拱卫京城洛阳。
发生民变动乱的地区,除临州外中原其他三州皆有, 特别是与魏地接壤的那一个州,起义造反更是此起彼伏。
看着红笔在地图上圈出的一个个圈,温五郎眉心纠在一起,伸手弹了弹最上面的地区。
这个地区上红圈密密麻麻,几乎就没有空白的地方。
温雪晴就在一边,托着腮,默数地图上有多少红圈。
“别数了,”温五郎打断她的思路,“快点收拾收拾回临州吧。”
看这一路要经过的地区,就足够温五郎担忧的了。
趁现在天家还有几分余威震慑,赶紧启程才要紧。
“陛下不肯,伯母又想着一定要和陛下道别。”温雪晴也心急,可是乐康公主考虑到这很有可能是兄妹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一定要天子得到天子的应允,她才会走。
温五郎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都这时候了,母亲还计较这个。”
温雪晴无奈:“伯母和陛下是同胞兄妹,伯母以后可能都不会来洛阳了,只想着要完美地离开。”
“我知道。”温五郎找了张躺椅,闭上眼叹气,“可是沿途已经越来越危险了,再拖下去,一路遇到的匪盗会越来越猖獗,母亲的船只恐怕会成为首要劫掠目标。”
做盗匪是死,老实做个良民也是死,更何况,当个盗匪不必顾念仁义道德,劫掠来的财物很可能养活自己与家人,这样算下来,还不如当个盗匪。
一下子就能想明白的事,哪个能活下去,自然就该选哪个。
“为何不发钱财赈灾?”这是温雪晴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既然从其他地方收上来那么多的钱粮,即使从中抽取一些发给饥民,也不过九牛一毛。
“这也是我想问的。”温五郎没有睁眼,语气里俱是疲惫。
百姓所要的,和收起来的银钱总数相比,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然而没有人点头批复。
强盛的王朝已经到处漏风,像只破洞进水的大船,在狂风暴雨里摇摇摆摆,随时可能沉没。
“要不然,我等伯母走了之后再走?”温雪晴憋了一会,提议道。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乐康公主金尊玉贵的身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温五郎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抬眼盯着温雪晴。
“五兄……”温雪晴声音干涩,“我真的没打算等凌七娘。”
“我不是担心这个,”温五郎的声音很轻,“越晚越容易出事——你知不知道,已经有官员上报说发现匈奴人潜入的踪迹了?”
魏溯急急忙忙离去,这件事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上面还有魏王顶着,他一个世子那么着急做什么?难道儿子还能越过老子?
温雪晴垂着头,不敢交代自己帮过魏溯。
“想不通啊想不通……”温五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现在魏王世子是到魏地了吗?”
“哪有那么快,”温五郎答道,这一路起义叛乱多不胜数,可不太平,“路不好走,魏王世子这一路不会那么顺利的——”
他顿了顿,想起刘显聪在魏溯走后追到城门就回来,冷笑一声,讥嘲道:“当初太孙要是再追下去,肯定能追上的——”
“可惜他没胆。”兄妹俩异口同声。
温五郎一愣,随即大笑:“好啊蓁蓁,连太孙都敢嘲。”
温雪晴弯弯眼睛:“彼此彼此,还是五兄教得好。”
局势确实越来越不乐观,临州那边也坐不住,频繁来信催促。
温雪晴最后一次跟着乐康公主觐见天子。
乐康公主泪如雨下,哽咽着向天子辞别。
“阿妹……”天子眼珠已经浑浊,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眼前有个人影,一旁的魏后搀扶他起来。
乐康公主与他双手交握:“皇兄,我就要回临州了,你要多保重,好好养身体,不要再胡来了。”
她退后一步,向魏后郑重一拜:“还请皇嫂好好照看皇兄,乐康就此拜别。”
魏后无声点头。
温雪晴扫了一眼另一边面无表情的刘显聪,抓紧乐康公主的手。
乐康公主面色不变,温暖的手掌握住温雪晴,与她一齐沉默走出皇宫。
“明天我们就回去了。”待出了宫,乐康公主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