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望见垂花门边的温雪晴,高齐颔首微笑,脚下步伐不变,跟随在温光赫后面步入宴会厅。
第3章 不平
待温霁明和高齐走远,两人身后的一个官员才迈步向温雪晴走来,向她见礼。
温雪晴连忙回礼,让他不必客气。
“小娘子今天回来得有些晚,是马不够快,还是遇上了什么?”
这是温霁明手下的长史常天元。
“不是马的原因。”今日温雪晴骑的马,是引进良马杂交生的,刚有多余的,常天元就给温雪晴送来了。
常天元一笑:“上次小娘子晚回来,是骑马帮农户运输,马匹运输完还要载着小娘子到处巡视,回来之后就不行了,倒是小娘子还是精神奕奕的。”
绕了半天,就是为了夸她?
温雪晴摇摇头:“都是小事,我多跑几趟也没什么,反正我喜好纵马的事也人尽皆知了。”
凌柔就很不喜欢她这样,是什么原因不重要,再添一笔也无妨。
礼尚往来,温雪晴也跟着夸了他几句,温霁明被温光赫任命为都尉后,事务繁多,常天元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得到温雪晴的夸赞,常天元笑意的弧度更大:“小娘子无碍就好,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常天元专门绕路过来跟她说这一小会话,着实让温雪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才能出众,品行绝佳,父亲和兄长都夸过他,常天元不必靠她,也能步步高升。
宴会结束后,温霁明才得空来找温雪晴。
“除了高家郎君,高家小娘子也来了,”温霁明道,“说是要留到上元看了花灯再回去。”
高家温老夫人年岁渐高,对于高家事务逐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高欢的父亲才能平庸,只晓得往女人裙底里钻,而继配秦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幸而温家当时立断,选择高齐,高家的下一代才又与温家紧密联系。
温家的筹划,是想要让温雪晴趁温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嫁入高家,从她手中平稳地过渡权力。
虽说是婚约,但温家也希望温雪晴到了高家能过得快乐。
温霁明的意思很明白,这段时间,多与高齐培养感情,温雪晴与高采玩得好,可高采将来也会嫁人,不可能留在高家一辈子。温雪晴终究要独自面对高齐,身后还要入高家祖坟。
“我知道,”温雪晴拔下头上的劣等花鸟簪随手把玩,“只是,只是……”只是下意识地去避开,她不想和高齐太过亲近。
这花鸟簪上还有没削干净的毛刺,扎得她不舒服,之前买的是时候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连染的花汁也不均匀,有些还被擦掉了。
温霁明也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这支簪子,眉头一皱:“你什么时候还戴起了这个,府上就有好的,家里就你一个小娘子,什么时候缺过你这个。别戴了,这簪子配不上你。”
劣等的簪子终于还是耐不住多碰几下,一小部分在温雪晴手中脱离出来,掉落在地。
“……难道高齐就配得上我吗?”她忽然开口。
说高齐性格宽和已经是捡了好听的词了,高齐作为嫡长,母亲在世时也尽力教养了,还能被秦氏压死在后宅,若不是太过优柔,他根本就不会落到需要温家联姻扶持的地步。
她温雪晴向来傲气,怎甘心后半生在如此庸碌无为的人上磋磨掉?她终究不平。
温霁明道:“他是最适合的。”无依无靠,只能像藤蔓一样依靠温家这棵大树,高齐不一定适合温雪晴,却是最适合温家的人。
高齐若不是这个性格,温雪晴的婚约者早就换了另一个姓高的了。
温家任由温雪晴养成这个性子,除了宠爱,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弹压高齐。温家新一代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是要用在最重要的地方。
“我知道,但是没法子,”温霁明说,“温家若是有凌家那般人丁兴旺,何必牺牲你去联姻?”
二十年前凌家老底都让匈奴给抄干净了,半数子弟都没了,逃到临州还能维持住世家大族的气魄,这要换了单薄的温家,挨这么一下,早就降为庶族了。
温家人就这么多,每一个族人的婚姻都要精打细算,利用到极致。
“蓁蓁,在我能力范围内,保你平安喜乐。”温霁明将她手上的花鸟簪拿去,“别多想,高齐不敢怠慢你,临州始终姓温,哪个女人都不能压在你头上。”
“胡说,你将来还要娶嫂子呢。”温雪晴鼓着脸,“等你娶了新妇,说不好就忘了妹妹了。”
温霁明朗声笑了两声:“怎么可能,你刚从凌家小娘子那里回来吧?”
温雪晴很警觉:“突然说起这个,还说你没有这个意思,别想翻过这篇。”
“戴了这样一支簪子,那些人,包括凌家小娘子,却一个都没取笑过你,要不然你也不会一直戴着了。”温霁明点出来,“整个临州,还有谁敢惹你?”
“又哄我。”
嘴上是这么说的,温雪晴心里却不计较了,将手里的花鸟簪扔了,随口道:“人家不取笑我,说不定是没注意到。”
凌柔的《广陵散》实在太出彩,大起大落,忽婉转,忽雄奇,犹如冰炭交加,升天坠地,把众人的心神都引去了。
不过凌柔这么厉害,温雪晴却不觉得自己比她差。
她是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夸赞凌柔的!
《广陵散》其声最不平和,有臣凌君之意,凌柔一曲,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温雪晴蹙眉,她想不明白,凌柔在不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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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着与最后一个客人道别,待人被侍从领出去,凌柔才去了母亲崔氏那里。
“今日你做得很好,”崔氏一早就从婢女那里听说了,“再怎么样,温雪晴都不会直接闹开,正面对上,与你们二人都没有好处。”
凌柔站在堂下,低眉顺眼地听从,偶尔出声应和。
崔氏说了几句,觉得没什么可指点的了,又不想就此让凌柔回去,只好说起今日的客人送来的节礼。
“要是以往,不至于送这等物什过来,在临州久了,连带也被人看低了。”
崔氏说的是洛阳那边送来的节礼。如今凌家远离洛阳,族中子弟虽说也有才能出众的,但放到洛阳那些世家眼里,还是不够看。
“要是你阿兄还在,何至于此!”崔氏说到最后,感叹一句,眼中闪过泪光。
凌柔抬起眼睑,看着崔氏额发上几根霜白的头发,安静地给崔氏倒上一杯热茶。
“阿和,我的阿和,当年也是俊朗少年郎,多少人歆羡,要不是那些残暴胡人,我的阿和怎会丧命!”崔氏说到最后,牙齿几乎咬碎,她的长子在十五年前,死在匈奴刀下,当年一劫,凌家损耗惨重,来到临州后,虽说依旧庞大,但终究不比从前。
这些话,凌柔听了很多,她的兄长,年少成名,时人莫不知。
要是当年凌家长子没死,凌家也许早就回了洛阳,依旧赫赫。
可是,没有如果,凌家长子死了,凌家也渐渐露出颓势,不比从前。
这是崔氏一辈子最悔恨的事。
她将凌家在临州的不顺遭遇,也归咎到这一场劫难里。
眼眶通红,崔氏抓着凌柔的手:“阿和不在了,你阿姐也出嫁了,我就只有你了。”
“阿娘安心。”凌柔捧一杯热茶给她,“请喝茶。”
崔氏喝了热茶,取出手帕沾了沾眼下:“如今你阿姐在洛阳的处境也不好,皇后和太子妃都盯着她。我想着,还是要把你嫁到洛阳那边去才是。”
“洛阳……”凌柔轻轻地附和,藏于袖中的手掌暗自握成拳。
“临州终究不比洛阳。我们迁来临州,你阿姐一个人,总归是有些困难的,”崔氏倚在靠背上,“以后你嫁过去了,就知道了。”
“温家势大,温雪晴又是跋扈的性子,上头还有乐康公主纵着,为难我儿了。”崔氏还是欣慰的,“转眼都是议亲的年纪了,以后你们怕是不会再见面了。温家与神壶高家世代联姻,温雪晴养成这样的性子倒也不奇怪,高家那个老夫人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下面小辈都战战兢兢的……”
凌柔低着头,出声问:“温雪晴今年及笄,及笄礼后,是不是要嫁了?”
崔氏想了想,道:“应当是,两家人就等着温雪晴及笄出嫁了,高家大郎是府君扶持起来的,快些将温雪晴娶回去,才会安心。”
母女二人又说了些话,崔氏才放凌柔回去歇息。
外头夜幕沉沉,婢女持灯笼在前面为凌柔引路。
“我的琴,可是收好了?”凌柔忽然站住。
凌柔的琴自然是在她演奏完就妥当收回去了。
婢女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下意识劝道:“天色已晚,七娘还是早些歇息的好,白日再玩。”
“倒不是一定要弹,只是忽然想起,随口问罢了。”
反正也没人听懂,弹再多也没意思。
春夜沁凉,婢女为凌柔暖好床铺才去叫她。
“七娘,时候不早了,该上床歇息了。”
凌柔倚在窗台,望向远处:“好像有人在吹箫,断断续续的,甚是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