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成功苏醒的几名保镖被安排做了一系列对照检查,崔玦昏迷不醒的原因依旧没能找到。
白色薄被拉到了崔玦的胸口,伴随着均匀缓慢的呼吸一起一伏。
像有人紧紧扼住了喉咙,安风清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刺骨的疼痛。
他曾经觉得他很讨厌崔玦,但此时在他体内盘旋不散的那种情感并不是厌恶或愤怒,更像是一种绝望。
如果崔玦真的醒不来,会怎么样?
安风清将脸埋在手掌中沉思了良久,最后让赶来的本杰明拐弯去了趟梨苑。
静得仿佛针落都有回音的会客室里,本杰明将一个黑色小包递到安风清手中,满面愁容道:“现在外面纷纷要求崔总露面解释,我尽所有可能地拖延时间,但公司的股价已经有了下跌的倾向,甚至崔总的生父那边也与我联系了,说是要了解他最近的情况,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得替老板守好这一切……”
本杰明一长串的碎碎念既像是在说明情况,又像是在不断坚定他自己的信心。
末了他蓦地一顿,目光中带着乞求:
“安总,您能不能再照顾他一段时间?别的人我不放心。”
他的话没说尽,安风清却懂得了所有的含义。
崔玦的财富曾经是他身上闪耀的光,此时却成了一把利刃,正正地悬在崔玦的头顶上方。
如果崔玦不能醒来,竞争者们、公司的其他股东、他的生父、他的继母、他的继兄……这些人都会像闻到腐肉的秃鹫,闻讯而来,要从崔玦身上一点一点地咬掉他的血肉——
分食掉他白手起家,耗尽力气拼搏赚下的全部家产。
下午三点,安风清的眼睛里充满了通红的血丝。
他用手指拂过黑色布包,定定地看着本杰明,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让我试试。”
黑色布包被轻轻撩开,细长的针尖泛着冰冷的银光。
本杰明曾经见过针灸的奇效,按理说应该立刻让安风清尝试替崔玦治病。
但安风清与崔玦无亲无故,甚至之前还有过私人恩怨。他似乎与吉君也是旧识,万一他想趁机对崔玦下手怎么办?
本杰明的迟疑说明了一切。
安风清没有怨气,反而很认可他的谨慎。他说:“我给那几名保镖把过脉,他们的体质各异,但全都成功苏醒了。而崔玦与他们的唯一区别便是他的腿疾。”
“上次我帮他治腿时你也见过,我依然只用那几针,先治好他的腿疾,如果到时候再不醒,我们再做别的打算。”
治腿,只是先治腿。
本杰明心动了。
他记得安风清上次是怎么给崔玦针灸的,的确立竿见影。他也记得安风清扎了哪几针,只要他在旁边盯着,应该就不会出事……
片刻后,本杰明用力捏了捏拳头,点头应道:“好。”
本杰明提出了要扎针治疗时,私人医院的主治医生当场拍了桌子。
“瞎胡闹什么!昏睡是暂时的,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他苏醒。且不说从来没有扎针就能让人苏醒的疗法,就单说这扎针要怎么扎?万一出现组织坏死,谁来负责?”
“我负责。”安风清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毫不闪躲,“我之前给崔玦做过腿部治疗,太子身边的皇家医生也见过整个治疗过程。”
太子的名头果然够有气势,面对本杰明时,主治医生的态度变了:“如果两位坚持,我们可以提供场地,只是以后万一崔先生或者他的家人……”
谁都不能保证结果一定会好,他们不能因此引火烧身。
本杰明抿了抿唇,坚定道:“一切与医院及医生无关。”
病房内安静得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安风清不想有外人在分心,只让医院的护理机器人在病床旁守着,实时监测着崔玦的身体数据。
黑色针包被摊开在病床床头,崔玦小腿上的狰狞伤疤也暴露在空气之中。明明之前实施过一模一样的针灸,可当安风清抽针时,才发现自己手抖得特别厉害。
他也是在赌,赌通过彻底根治崔玦的顽疾,有针对性地调理他的特殊体质,好让这种不明原因的药物成分能尽快分解。
安风清小心地观察崔玦的神情,将第一根针仔细地扎入了崔玦腿上的穴位。
崔玦的剑眉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似乎是因为疼痛有了意识。安风清敏锐得捕捉到了这个变化,心中顿时一喜。
真的有效!
再下针时,他的动作快了不少。每一针下去,崔玦的神情都有了更大的起伏波动,额头也因为汗水亮着晶莹的光。
接下来便是捻针,他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放松。在银针的刺激下,崔玦的反应越来越大,身体也轻微地颤抖起来。
眼看着崔玦的睫毛也开始颤动,似乎下一秒就要醒过来时,病房门却突然响了。
“叩叩叩”的三声轻响,在安静的病房里特别突兀。
安风清尚未开口回应,病房门便被人轻轻拉开了。一头耀眼的金发撞进了安风清的眼睛里,他的神色顿时冷了。
是游辰。
游辰拧着眉,小声地问:“玉哥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
“谁放你进来的?”
游辰顿了几秒,答道:“安总,我说了你别误会,千万别多想了……以前玉哥给了我这里进入的权限,说我随时过来都行。我今天胃有点不舒服,所以才——”
你别误会,就是你一定得误会。
别多想了,就是你必须得多想。
游辰还真是将这套以退为进的话术运用得十分娴熟啊。
“哦。”安风清冷冷道,“不舒服就去看医生,难道崔玦长得像颗胃药?”
病床上男人放在边缘的手,非常轻微地动了动。
那手在安风清的另一侧,他没看见。
游辰盯着那只动了动的手,又将视线移到了崔玦的脸上,忽然垂下眼帘看向地板,再抬眸时碧眸里全是水色:“安总,我不放心玉哥,每次他腿疼,我都要知道他的情况才能心安,你能不能告诉我,玉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风清惜字如金:“不能。”
他不顾游辰铁青的脸色,继续完成最后几分钟的捻针,手指边动边说:“出去时把门带上。”
游辰的脚像是黏在了地板上,嘴巴则上下动个不停:“你如果是医生,就该让病人的亲友知道病人的情况,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能。”
“他能。”
同时响起的两个声音在房间里回想,病床上原本还在昏睡中的崔玦,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黑色幽潭般深不见底的双眸里,是千年都化不开的寒冰。
“游辰,你今后不要再出现了,我只说最后一次。”
游辰肩膀一颤,紧紧咬住了唇。
崔玦像是累了,阖上了眼:“出去吧,以后也不要再叫我玉哥。”
游辰抬脚就往外走,推拉门关上时发出重重的一声“砰”。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安风清也将崔玦腿上的银针全部取下了。他走到床头整理黑色布包,一偏头正对上崔玦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崔玦病危时,安风清只想着能让他尽快苏醒,所有行动都出自直觉。可此时崔玦醒了,他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为了救对方,不仅大胆尝试使用针灸,还担下了责任?
安风清耳朵一热。他那会儿究竟在想什么?
“风清,你——”崔玦的话还没说完,刚刚紧闭的推拉门又被再度打开,本杰明眼含着泪花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三名医生。
“老板,你终于醒了!”
本杰明哽咽着立在床边,对医生说:“你们再检查下他的情况。”
三名医生一拥而上,立在床头的安风清被挤了出去,只能立在床边。在三名医生的全方位检查下,崔玦的目光没有变化,依旧紧盯着安风清,这次像是想靠眼神就将他定在原地。
安风清扎针时都没感觉到这么强的压力,他脚步后撤了一步,想打道回府了。
“风清。”崔玦忽然开口叫住他,冷冷地睨了其余四人一眼,“查完了就赶紧出去。”
那目光有如刀尖般锋锐,本杰明扯了下医生的衣袖,充分诠释了一名助理面对自家老板时要如何言听计从:“三位和我出去商量下后续治疗方案吧。”
本杰明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下,身子后仰露出了脑袋:“老板,多亏了安总,你一直不醒,我们都慌了,又找不到好方法,我们都觉得扎针不一定有效,是安总决定要试,还说他愿意负责……”
准备等会提醒本杰明别大嘴巴的安风清,现在恨不得用水泥把他的嘴堵上。
不该说的说这么多!
推拉门“砰”地一声再次关上了。
房间里空气一片凝滞。
安风清脸部发烫,以拳掩口嘟囔道:“我不是白看病的,医药费我会找本杰明要的,而且、而且费用不会低……”
“光医药费不够。”
“啊?”安风清愣怔了下。崔玦是不是嘴瓢了?怎么接的是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