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乙喝了口茶:“你不必这样。宋公子生前整理编纂了一本巫人咒法的手册,送往雁回城后又给返回来了,说是北云城主不肯收,直接交由我等处置。方才蓬莱仙人已经答应了,可以用这本手册换回你的魂魄,你们之间的约定取消了。”
蓬莱仙人老神在在地微笑,点头道:“况且你也救了大家,劳苦功高,受得这个大礼。”
本以为江晏会略感欣慰,谁知他把脸一板:“都别说了,救与不救是我自己的事,欠了别人的就该还。何况,我本没什么拯救苍生的崇高理想,那是旁人的功劳。”
“旁人?”翻天嗤笑一声,蓬莱仙人则别有深意地眯了眼睛,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恭乙怒其不争道:“少这般冠冕堂皇,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宋公子没了,你也不想活了,是不是?”
江晏表情微恙:“不是。”
“不是?不是才怪了!”说话的是千重心。
见她从殿外走来,手里还端着个装草药的竹篾,江晏道:“早该知道,有他的地方必然有你。”
千重心:“有我怎么了,我不能来么?你这一个月除了修整曜炀宫就是等宋公子,没等到,才想要履行约定把魂魄献出去,要是等到了,蓬莱仙人拿刀架你脖子上你也不会给他!”
恭乙:“此话不假,装什么正人君子。”
翻天:“我可从来没觉得他是正人君子,根本就是小人一个。”
千重心:“是小人更不用遵守约定了,走吧走吧,手册已经给出去了,拿不回来了,我们还是回曜炀宫吧。”
恭乙:“嗯,那本手册何其重要,用来换你小命已经让你赚到了,可别不知趣。”
江晏被他们一人一嘴说得哑口无言,直接语塞:“你!你们!”
“咣当”一声,恼羞成怒的大妖王踢倒了书案边的椅子,对蓬莱仙人道:“我的命就在这里,你爱要不要!”
蓬莱仙人满脸无辜:“我又没说什么,都是他们在说!我神芝宫打开门做生意,当然没有放债不收的道理,既然你不肯领这个情,非要把魂魄兑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但有言在先啊,在我这里,敲定的买卖是不能反悔的,不管你换不换,手册我是不会退还了。”
听他这样说,千重心立即嚷道:“宋公子已经死了!”
江晏顿了一顿,千重心便接着道:“我听说,他死的时候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他是替你而死的,你要是不惜命,他的牺牲算什么?你可以自责悔恨,也可以觉得生无可恋,但你不能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你不能让他的功绩埋没在黄土里,你得活着!”
江晏没有回应千重心,却对恭乙道:“我这具身体是你的,待会儿你便拿回去吧,想不起来的事情都在脑子里,慢慢回忆。”
“江晏!”这是千重心第一次如此生硬地直呼江晏全名,江晏却只想到了宋彩,那家伙叫他的时候可以有千百种语态,有时候虚张声势,有时候柔情蜜意,有时候又有点调皮……
臭小子,真的很招人烦了。可他又再也不会烦了。
江晏径自走向之前塑人模的那间屋子,声音传回:“我先进来了,别耽搁太久。”
恭乙和千重心还想再努力,蓬莱仙人却道:“算了,因果自有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仙人……”千重心眼眶红了。
“欸,姑娘,你不是他,不知他心中所求。且成全他吧。”
恭乙滞了须臾,叹了口气:“烦请仙人帮忙保存他的身体,我用这个习惯了,暂时还不需要更换。万一哪天……”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他觉得一旦江晏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具身体也不会再有用武之地。
千重心抹去眼泪,放下竹篾,冲蓬莱仙人拜了大礼:“再请仙人务必保他魂魄无虞,千重心代曜炀宫谢过仙人。”
蓬莱仙人笑纳:“好说,好说。”
又是半年过去,曜炀宫恢复了往日的峥嵘,毁坏的宫殿一一重建,荆棘林也被铲平,改成了一片花田,里头种满了各色的雏菊,这个春季开了花,艳丽得很。
半妖们大多修习水系术法,蛟王便带着队伍回到了大泽宫,开始重新修炼,算是与曜炀宫分地而治。
灵兽们也陆陆续续恢复了人貌,但失去的法力仍然找不回来,枭桀于是寻了处洞天福地,带领灵兽一脉闭关去了。
雁回城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当时被火海吞噬了大半的房屋田产,损失最为惨重,好在没什么人员伤亡,重建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复兴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时空虚洞的秘密恭乙并未和许多人细说,但他知道了就等同于千重心知道。千重心在雁回城帮忙看诊的时候,见到北云既因为宋彩的死过于哀痛,没忍住,就把事情告诉了北云既。北云既怀揣希望,又把事情说给了蓝姬,想让蓝姬卜一卦。而蓝姬知道了就等同于赤练知道,赤练本不是说三道四的人,可枭桀刚恢复听心术的时候找他帮忙试了试,就听到了他的这个心声。这么一来,大家都知道了。
蓝姬总共卜了十多次,宋彩刚死那几天她一连卜了七、八卦,卦卦都是大凶。北云既让她卜的时候结果也一样,但她不忍心说实话,就告诉他自己暂时没妖力,卜出来的结果不准。
时值仲夏星夜,岁芜从蓬莱岛带来了新消息,说翻天竟然从那本咒法手册里琢磨出了时空穿越的法门,但他没有圣母那样强大的力量,时空虚洞只能打开一瞬间。蓬莱仙人在那一瞬间把江晏的魂魄投了进去,希望他能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众人听了既受鼓舞又担忧,因为不知道宋彩还是不是活着,如果他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魂魄中的妖丹也完好,那江晏尚且有可能到达。如果宋彩真的死了,江晏没了路引,魂魄会被投放到哪里就不好说了。
岁芜说:“你们别怪我啊,虽然我当时在场,但真的没法护送他,我……我怕回不来,而且翻天从来不干人事,竟然把洞口开在了马桶上,我实在下不了那个狠心。”
蓝姬摸了摸岁芜的长头发:“不怪你,你是药草,也不谙尿性啊。要是我王兄在场,按着头我也得让他跟去。”
千重心无奈道:“你王兄不在这儿,你就敢这样诋毁他了。说起来,大家都来了,蛟王去哪儿了?”
蓝姬:“他最近忙呢,有事没事就跑出去找恐王家的姑姑切磋武艺,昨日直接被拐走了,到我出发前都没回来,应该还没收到这个消息。”
北云既:“姑姑?”
蓝姬:“对,我们跟大妖王称兄道弟的,人家恐王之女是姑姑辈的,我们不也得跟着喊姑姑么。”
“……喔,罢了。”北云既转言道,“既然事情有了变化,能不能再卜一卦,看看他此行是否顺利?”
蓝姬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好。”
她捏着兰花指,闭上眼睛,嘴里叽叽咕咕念了起来,仔细听去,似乎念的是:“……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君快显灵……我们这边丢了个魂,要到那时空彼岸找他的心上人……走过的停停步,路过的歇歇脚,告诉信女吉或凶……”
念完之后虔诚地拜了一拜,而后望向北云既:“好了,等结果吧。”再观北云既,眼神都变了,与赤练日常揉太阳穴时的表情别无二致,或许正在思考大泽宫到底是怎么养的公主。
没过多会儿,星河两岸出现了两颗快速移动的星,正朝着对方接近。蓝姬托着下巴:“啧,整体看来是吉,但过程好像……不大顺利啊。”
北云既:“怎么说?”
蓝姬先是没吭声,之后释怀地笑了笑:“也没啥,好事多磨嘛!”
……
而在时空彼岸,宋彩的魂魄早在头七那天就被送回了现代。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系统3.0在圣母的力量自我反噬的瞬间收缴了宋彩的魂魄,把他放在系统空间里安养了七日,直到破碎的地方一一复原。宋彩得到了救赎,可系统违背了时间法则,已经被回收处理了。
宋彩心中悲痛。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把系统当人看待过,可到了最后关头,系统还是选择了帮他,仿佛也有了人性。
现在他和系统的任务都已完成,再也不会有4.0来报道了,他也无法再回到那个有他思念之人的地方。
日子似乎回到了正轨。时空虚洞,传送咒,弑神咒,诡境,江晏……似乎都成了一场幻梦。他想过利用传送咒再拼一把,可那些符号已经离开了他,反倒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提醒了他,催缴水电费的单据提醒了他,这才是现实,而现实中的一切又都在他耳边敲警钟,叫他忘了那场梦。
半年之后,宋彩的新故事上架,小小赚了一笔钱,便把城郊的这个房子退租了,买了个三居室,简单装修之后带着大雁住了进去。
生活平淡而惬意,有灵感的时候码字,没灵感的时候就遛遛狗,做做家务,时不时也会被陈蔚然叫出去打打球。
只是也会在独自煮饭的时候想,江晏吃了吗?这半年来他吃了几次?他是不是傻到主动去找蓬莱仙人,把魂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