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愿望着颜真,道了一句:“节哀。”
颜真轻轻摇头,没再说什么了。
他们二人又向颜真了解了些情况,便准备去上街看看。
落花城已经彻底变成一座死城,街上根本没有活人走动,若是有住在临街的百姓开着窗,他们从里面看到街上闲逛的二人,会大惊失色地关上窗,拦住自家淘气的孩子,一脸戒备地望着紧闭的大门,生怕他们会破门而入。
秦长愿颇为无奈:“若是日日如此,整个北疆都要完了。”
萧轶跟在他身边,道:“我已经将我的亲笔信送去了南宫家,他们早些时候便暗中清剿妖物了,只是妖物数量太庞大,他们无法调动太多人手。这次若是快的话,得了我的函令,再过几日他们便能派出整支队伍了。”
秦长愿知道南宫家与叶家是会坚定站在中洲学宫这一边的,但也不能光辛苦一家,他看向萧轶:“只有南宫家的话,恐怕也有些不公平……”
萧轶猜到他要说什么,便道:“公孙家族和其他那些世家若还想在北疆有一席之地,只要他们的现任家主不傻,就不会袖手旁观的。”
秦长愿轻轻“嗯”了一声,有了世家插手,落花城之外的他们不必再担忧,落花城之内,就需要靠他们了。
萧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望向北方,神色有些莫名。
刚才在与颜真谈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那边太过安静。
秦长愿察觉到萧轶的走神,问道:“怎么了?”
萧轶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边不太对劲。”
秦长愿分出灵力去探查情况,发现北方什么都没有,就连妖气也不见半分。看似没有问题,但若是连妖气也没有的话,未免有些蹊跷。
收回灵力,他的目光也向那边望去。他知道萧轶自从眼睛坏掉之后五感就变得非常敏锐,北边一定有什么东西。
秦长愿道:“该去那边看一看,走吗。”
萧轶向来习惯听秦长愿的,他没有异议,向前迈了一步与秦长愿并肩。
两人一边走,一边乱七八糟地猜:“你说北边有什么?会不会有一窝妖怪等着我们上钩,但没有妖气……那会不会是公孙家族在暗中支持妖族,在那边下了蛊?”
身旁的声音不知怎么有些沉闷:“公孙家现在如履薄冰,不会有胆子和妖族扯上关系。”
秦长愿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可能是妖族在那边故弄玄虚。”
“是啊,妖族若是下了阵法屏蔽住妖气,是不会让人能轻易觉察到的呢。”
秦长愿一怔,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猛地向身边看去,萧轶早就不在他身边了。
那刚才是谁在跟他说话?
他瞬间警惕起来,但他头刚一转回去,周遭瞬间都被迷雾吞噬了,远方的山都被重重的灰瘴掩埋,街道、高低不同的民房、破败的小巷瞬间消失不见。
秦长愿竭力稳住心神,他抬起双手,却发现雾气浓重到了他伸手都看不见五指的地步。
他冷眼望向前方,初云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剑身上亮起了光。
但这些光芒极度细微,无法穿透雾气。
秦长愿在发现萧轶不见时心中有刹那慌乱,但他此刻已经镇定下来了,沉稳地迈着步子向自己前方走。
他知道自己落入幻境之中了。
妖族擅长幻术,能在瞬息之间就将一人抹杀在幻境之中。
幻术主要以人心的阴暗面为依托,它寄生在灵魂之中,若将幻境信以为真,那么他在幻境之中所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转移到本体上,乃至死亡。
但秦长愿他发觉这是幻术之后,幻术对他的伤害就几乎为零了。
他一直在向前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了光。
像是层层的厚重帘子被拨开,外头的日光射进来,使人心中骤然一松。
秦长愿担心前方有诈,一边向着光走,一边放慢脚步。
他像是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他站在光的正中,看见对面站着一道身影。
谁在那?
秦长愿没再走了,就在他停下脚步的这一瞬间,幻境之内骤然变沉一片纯白,无比刺眼,远处的那道身影就像是洁白宣纸上的一个渐渐晕开的墨点,中间浓重,边缘却有些不清晰了。
秦长愿半眯着眼睛,已经将初云剑握在了手中。
对面那人发现了他,缓缓向他走来。
他穿着竹青的长袍,乌发半挽,肤色是那种冷得有些发青的白。
他走入秦长愿的视线,手中捧着一本摊开的书,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露出一双纯黑的眼睛:“无念,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
秦长愿立刻认出了他,冷声道:“幕天仇。”
“砰”的一声,幕天仇捏着书脊将书合上,他放轻声音,像是情人私语:“无念,你果然能认出我。”
秦长愿毫不客气地亮剑,幕天仇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他道:“秦长愿……原来这就是你的俗家名讳,很好听。”
秦长愿二话不说,剑气迸发,他欲一剑劈开这幻境,直接再斩一次清帝。
幕天仇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左手微微抬起,手指上似乎亮起莹莹的细长光芒。
“长愿,你最好不要动了。”
他声音温柔,动作却一点都不停,他猛地向后抽手,秦长愿一怔,立即不动了。
秦长愿的脸颊上凭空出现一条细长的口子。
在秦长愿的正前方,出现了数条纵横交错的丝线。
这些丝线坚韧无比,且异常隐蔽,如不是秦长愿提前察觉,他只要再向前走一步,就要被这些丝线切割成了碎块。
幕天仇的表情瞬间温柔下来:“真乖。”
秦长愿冷眼望着他:“你的目的是什么?”
幕天仇温柔地将那本书抱在胸前,淡笑着看向他:“我的目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秦长愿霎时看清了幕天仇怀中抱着那本书的名字——飞雪折花。
他冷笑一声。
下一瞬,那些丝线骤然变成荧光粉末。
刚刚他见到幕天仇导致心神有隙,导致幕天仇钻了空子,但现在他看到“飞雪折花”之后,那点颤动的心神瞬间回归原位。
飞雪折花,没有这种东西。
秦长愿提剑便上,初云剑的光仿佛要与纯白的世界融为一体了,他驭剑向下,在即将刺入对方胸膛的时候,眼前人瞬间变成了一张脸。
变成了萧云今。
秦长愿的剑骤然停住。
那些丝线再度出现,缠绕住了秦长愿的双手双脚,幕天仇扶着“萧云今”双肩,探头出来,笑眯眯的:“长愿,你怎么这么不乖?”
“萧云今”也笑起来,两人五官明明迥异,此时笑起来的弧度却是一模一样的,秦长愿不寒而栗。
见他没有反应,两人再次同时张口:“长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秦长愿终于冷静了些,他握紧手中的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挣脱那些丝线了,他抿唇,抬起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幕天仇愣了片刻,突然站直身体,抬手擦去秦长愿脸颊上的血,低声“啧”道:“有烦人的苍蝇来了。”
远方倏然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声响。
山崩地裂,裹挟着被击碎的灵流。
幕天仇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间,秦长愿突然觉得有一双手从后面紧紧搂住自己,一个温暖炽热的身躯环抱住他,让他在这茫茫寒冷的幻境中找到了一分依靠。
周遭纯白的世界终于出现了崩裂的迹象,像是水面上的浮冰,出现道道碎裂的痕迹。
他整个人都陷在了来人的怀中,这人附在他耳边,声音中隐隐含着些委屈:“师尊,我叫了你那么多声,你为什么不理我?”
秦长愿猛然回神,眼前的世界变得高度混乱起来,一层一层旋转着扭曲到一起,对面两人五官彻底错位,他们的脸丑陋难看,四周旷野像是陈旧脱落的壁纸,露出了原本斑驳的痕迹。
幻境,破。
高空凭空传来一声炸裂的声响,他们回归现实。
秦长愿僵硬地握着剑,萧轶依然从身后抱着他,两人身体紧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上的热度。
秦长愿轻咳了一声,耳尖有些红,他挣脱萧轶的怀抱,手中的剑险些没有握紧。
秦长愿回神:“萧轶?”
那一声之后,萧轶却怎么都不肯再喊他“师尊”了,他沉着眉眼,冷然地望向对面,压低嗓音:“长愿,那是谁。”
秦长愿看着站在他们对面的幕天仇,嗓音有些哑:“清帝。”
似乎知道秦长愿在喊他,幕天仇侧过头,向他们颔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唇角还含着笑。
虽然只是单纯地打着招呼,但暗流涌动,秦长愿时刻防备着他。
萧轶目光骤冷。
他一开始就感受到了,自从幕天仇出现之后,秦长愿就变得非常不对劲。
一开始他们本来肩并肩地在路上走,前方突然有一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在静谧纯白的世界里非常突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等他们很久了。
秦长愿看到那人之后,就仿佛入了魔,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人走去。任他在身后怎么提醒,怎么喊,秦长愿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