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爸，我叫你一声爸，无论是我不知道，还是我知道，我都未曾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你养育我至今，休说你是穿的，你就不是穿到他的身体上，你就算是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我之间，仍旧当得起我一声爸。
这种感情不是非得他，非得要用血缘纽带约束，就算以后你离开了这具身体，回到你原来的身体里面，你我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少了半分，那个人……”
苏清逸顿了顿：“他不过是提供了精/子罢了，跟我之间难道又有过一丝一毫的父子感情？如果你离开，他回来了，那么我也是不会认他的。”
“何况现如今我也大了，不是幼小的时候，做不得主，只能任人欺凌。我这里跟你坦诚的说，我几年前就已经看到过那本书，我不单单只是看到完整本讲述那个‘我’经历的小说，我看完之后还做了一场大梦，过往经历片片入我眼睛，不曾落下一丝半点，另一个‘苏清逸’就好像从书中钻入我的身体，与我融合在一起，那会儿我人生之错乱，险些酿成了大祸，如果不是荼蘼恰好冲我告白，契而不舍的找到我陪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苏清逸及其坦然，他如今脸上不见半丝阴霾。
苏元福乍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头如何能够不心疼，伴随心疼的又是一种怅然，他看着苏清逸的眼神，何其坚定，未曾有过一丝迷茫。
就知道这人凭借自己一人，虽然痛苦，但仍旧是走了出来。
这种感情，复杂难言，如若是另一个父亲，恰好能感同身受，大抵是觉得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孩子终于张开翅膀，迎接风雨。
即欣慰又惆怅。
“爸，我能做到。”苏清逸握住他的手：“你也能够做到。”
“就算是知道自己在某本书中又如何，就算知道自己过往经历总总全是人构造的剧情又如何。”苏清逸一字一句，如若重锤敲到苏元福的心上。
“你难道就会惧吗？惧怕时不时出现的剧情干扰自己的一切，惧怕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操控自己？只有无知才会怕，如果我们什么都知道呢？”苏清逸道：“我知道自己是活生生的人，我长大并不是靠短短的几个文字，我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也不是区区几个文字能够左右。”
“当我存在，当我意识到我是如何存在，我的头发我的名字，我脸上的每一寸，我身上的每一块，都将在我自己的掌握之下。”
苏清逸看向苏元福。
“没有人能够左右。”
在他的目光下，苏元福渐渐变回了原来他所熟悉的样子。
第43章 穿成反派亲妈（6）
苏元福没看自己模样， 所以还不知道自己的男模脸已经离自己远去。
他静静地坐在苏清逸的对面，看着他的脸，一会儿变成幼年那刚刚见到的弱小幼儿模样， 一会儿又晃成十岁那会儿第一次上学的模样。
晃来晃去， 一生就晃到了头。
他张开嘴。
声音虚弱。
“宝宝……”
——
秃头少女正码到头秃， 她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 看着自己拿铅笔画出来的大纲，一边端来旁边的咖啡饮下一口， 接着一巴掌把笔记本给盖在桌上。
她用力的在键盘上敲出来几个字。
“吴熙伊挂了电话……翻出来早年的照片……”
码字的手一顿。
她怔愣在电脑面前。
忽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码下去，脑袋只有一片空白。
——
吴熙伊翻出来一本相册，里面的相片塞满，变成厚厚一叠，掂量起来像一块巨大的板砖。
她颇有些费力的拿出来， 撑着桌边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接着一个扬手，把相册重重的压在了桌面上。
一层飞尘在沉闷的声音中飞扬而起，像是点点闪烁的金光。
她下意识的拿手微微扬了扬。
仿若扬过过往的岁月，最终她手指一顿， 看着相册的封面——那是她和苏元福的结婚照。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她如同一个久不运转的机器， 突然嘎吱嘎吱的运转起来。
这一刻，她不想在被急速旋转的金融数据干扰，兀自沉浸在旧时光里。
——
苏清逸猛地抓住苏元福的手。
“爸！”
苏元福却觉得自己在茫茫的人海中艰难的挤出一条道路，明明苏清逸离他如此之近， 可他却觉得那么遥远， 远到让他心慌。
苏清逸用力攥着苏元福的手，关节凸起， 露出略显瘦弱的手腕。
“荼蘼——”
突然放大的声音，他张开嘴，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全是慌张无助。
——
荼蘼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搭在胳膊上悄悄击打着，落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一寸寸的从他身上后退，最终黑暗袭来，他抬起头，脸上衬着投影仪浅绿色的光芒里。
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那点如若暖橙一般的光芒渐渐地随着黑暗一起褪去，只留下倒映着文字的点点影像，到最后，那瞳孔里的文字也渐渐地褪去，只留下空白的浅绿色光芒，接着那光芒也慢慢的消逝。
只剩下黑暗。
投影仪乍然熄灭，荼蘼站起身，按开了开光，啪嗒一声，客厅被暖黄色包裹，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他下意识的走到了窗户前，指尖下意识的战栗。
一种无来由的危机感莫名袭上心头，接着窗外的点点露水击打在了玻璃上，划下长长的痕迹。
下雨了。
“荼蘼——”
声音划破所有的沉静，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忙不迭回头。
“你快来！”
苏清逸慌张的叫出声。
——
雨声淅沥沥的下着。
苏清逸下意识的抓紧荼蘼的手，由于过于用力，使得指尖泛白。
他露出茫然又无措的神情，发出的声音暗含着绝望并微微颤抖——就好像刚刚看到一束希望却又被狠狠的踩踏下去，
“怎么会这样……”
他们面前。
苏元福躺在床上，白色的枕头不断地颤动，他的脸就像是信号不好的屏幕，在肥胖与瘦弱中频繁闪烁，连带着整个人所联系的空间也跟着颤动。
如果说前二十年对于苏清逸来说是一部带点微恐题材的灵异，还算是没有超纲的话，那么现在这一幕，已经刷新了他以往的所有认知。
这就好像从都市题材中发现了玄幻灵异——当你以为拿枪就能解决对手，结果对手突然一个咒语召唤出来了闪电。
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好在荼蘼心理素质较为强大，他更加用力的反握住苏清逸的手。
“你对他说了什么？”
苏清逸就好像是被一道雷从中劈过，乍然从绝望的深渊中被人横劈出来了一条路，他猛地喘了一口气：“我说了……”
荼蘼紧接着按住他的肩膀：“说了什么？！”
苏清逸看向荼蘼，神情脆弱又后悔：“是我的错。”
“我不该……”
“你说了什么！”荼蘼厉声道。
苏清逸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我想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苏清逸……”
“我知道。”他嘴唇微微颤抖，脸色发白：“是我太心急了。”
“你还记得我们讨论过吗？”荼蘼看向他：“当两个逻辑相反的剧情同时作用在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身上……”
苏清逸接过他的话：“……会出现BUG。”
“现在。”荼蘼看向仍旧在不断闪烁，频率却慢慢趋于稳定的苏元福：“这就是BUG。”
——
苏元福整个人就像是一块高频率的闪烁马赛克。
好在他并没有突然崩溃或者消失，只是有规律的闪烁，并连带着挨近自己身体的东西也会跟着闪烁。
在虚弱的躺在床上怀疑人生片刻之后，他竟然莫名奇妙的习惯了。
只能说人类的适应性真的是强到了可怕。
他眨巴了一下细小一下椭圆的眼睛，在闪烁不断的影像中流出点点温情，虽然这种温情实在是有些晃眼睛。
苏清逸在对着他脸三秒钟后，就下意识的避开视线——他眼睛看得疼。
“宝宝。”好在苏元福的声音没有改变，仍旧是熟悉的音色，他反倒有心情安慰苏清逸：“你不要担心。”
苏清逸闻言立刻抬起头，坚持了不到三秒钟又避开了视线。
他刚刚突然泛起的愤怒也随着一种莫名奇妙的心虚感消失殆尽。
接着浑身上下，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接连着一点情绪都提不起来，只能僵硬的牵扯了一下嘴角，轻轻的“嗯”了一声。
荼蘼端来两杯热水，他心思细腻又体贴，对苏清逸道：“我们需要冷静下来，想想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冰凉的指尖触到温暖的水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寒意似乎也跟着褪去了些许。
他低着头抿下一口。
苏元福也接过水杯，嘴里的“谢谢——”还没有说出口，他手中的水杯就随着他一起闪烁起来。
苏元福有些呆滞的看着快要闪断片的水杯，不知道这玩意儿要怎么下口，他都找不到杯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