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人群往主桌走,桑金梧说,“一直不见二弟回来,大哥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真是好一番挂念,现在看你没事可算能放下心了。”
荣映:“让大哥费心了。”
他把酒坛提到胸前的位置,“我记得大哥之前最爱喝溪山的酒,所以路过的时候特意带了一坛回来。”
桑金梧面露惊喜,他接过酒坛,隔着泥封嗅了嗅,眼睛都亮了起来,“是溪山霜酿!这可是好酒啊,溪山上那几个老怪一年就往外卖一坛,而且一个个的为人刁钻的不行,二弟肯定费了大功夫吧?”
荣映回想了一下原主得到酒的过程,好像也不是很难,只不过不能广而告之就是了:“花了些钱买来的,我路过溪山的时候,刚想着要上去买酒,就碰到那几个老怪的徒弟偷了一坛酒打算拿下山倒卖,我便买下了。”
“原来竟是这样吗?”桑金梧听得啧啧称奇,“这也就起二弟这么好运气,搁到旁人身上肯定买不到!”
荣映挑了挑嘴角:“大哥说笑了。”
“这哪是说笑?大哥说的都是真的!”桑金梧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个了,今日我们兄弟重逢,又有美酒作陪,一定要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主桌。
一个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他看到荣映,微微颔首,“回来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些时间”,荣映低眉敛目,说着乖顺地叫了一声爹,“让大家担心了。”
桑林,也就是桑家的家主,见状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平安回来就行。你一路上也幸苦了,赶紧坐下来吃点东西。”
有人让出座位,荣映不着痕迹的看过去一眼,答了一声好,坐在了桑林身旁。
主桌上静了一会儿,桑金梧抛了抛手中的酒坛,吩咐手下人去厨房拿了几个瓷碗,“今天各位可是有口福了,我二弟千辛万苦弄来的溪山霜酿,让给大家都尝尝。”
桌上的人都在叫好,荣映却在桑林身边逐渐手脚发凉。
恐惧感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就是这个人。
把当年只有三四岁的桑柘带回桑家,给了他姓名,给了他无数人艳羡的身份。
但是与此同时,又在一次次的暗示,让他谨记自己的身份。
八、九岁之前还太小,桑柘看不出桑林的暗示。直到有一天,他和桑家旁系的几个小孩打架,说了一声“这里是我家,你们滚开”,被恰好路过的桑林听到。
当天晚上,他被人从床上提了下来,带到一处地穴里,关了三天才放出来。
地穴的环境阴暗潮湿,甚至还有老鼠虫子什么的,第一次被关进去的桑柘因为害怕哭了一天一夜,到最后出来的时候嗓子都坏了。
他去找桑林哭诉,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因为他当时还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一次过后,没隔几天,他又一次被关进了地穴,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一次不懂,两次不懂,三次、四次、五次……
桑柘发现他只有在说“我们桑家”之类的话时才会被关起来,慢慢地,他懂了。
他叫桑柘,但他从来不是桑家人。
桑林看出他的转变,第二天就派人把地穴给埋了。
……
“柘儿。”
桑林突然开口,唤回了荣映的思绪,他一个激灵,眼神中还有惊慌没来得及隐藏。
桑林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背,“我看你脸色有些苍白,一定是路上太过疲累,不如回去休息吧。”
“……好。”荣映站起身,向桌上众人告辞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走的有点快,一进屋就反手关上了门。
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荣映抚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对桑林的凶残程度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第64章 桑柘
桑金梧的新婚妻子娘家就在崇林郡内,书香门第,虽不算望族,但大嫂饱读诗书,是一个温婉的女子。
新婚的第三天,按照规矩,桑金梧要带着妻子回门,荣映在院子里恰好遇到他们。
“大哥大嫂。”
桑金梧夫妇两人身后跟着几个仆役,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但是据荣映估计这些并不是全部,依着桑家进进出出都要讲究排场的习惯,大头肯定都在外面。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桑家的大门外面停了几辆马车,上面堆满了东西。
人逢喜事精神爽,桑金梧脸上的喜色不似作伪,他见着荣映,笑着说:“我要带你大嫂回门,本来呢,我是有些事要跟你说的,只不过最近一直在忙,所以就等回来再跟你说。”
荣映:“好。”
桑金梧拍了拍荣映的肩膀,牵起了妻子的手从他面前走过,新过门的大嫂一身淡黄色襦裙,被当众牵手还有些不好意思,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朝着荣映微微颔首。
荣映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到桑家大哥夫妇两人离开,他迈动脚步,穿过一个凉亭,慢慢朝着桑玉枢的住处而去。
小院的外面爬满了青色带刺的藤蔓,不知道什么什么种类,似乎没有开过花。
仰着头看了一会儿,荣映扒着墙璧偷偷往里面看。小院里有一棵树,树下有一张石桌,距离石桌不远的屋子房门紧闭,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人在里面。
正想着要不要去敲敲门试一下,他的头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还未回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荣映捂着脑袋转过身,先是往地上看了一眼,凶器是一颗银杏果,这个时候还在地上晃晃悠悠地没有停下来。
抬起头,清瘦的少年一本正经的摆出疑惑的表情,眉头皱在了一起:“二哥这是怎么了,头疼吗?”
荣映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银杏果,放下手,“不小心撞到了。”
“原来是这样吗?”桑玉枢心中好笑,悄悄地合上手掌,把剩下的银杏果藏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前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他刚才路过山下的银杏树林,看到落了满地的乳白色银杏果,一时兴起就捡了几颗。
回来时看到他这位“二哥”出现在他的住处附近,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一顺手就砸了过去。
等到看到荣映谴责的眼神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妥,自己这个行为太像小孩子了,而且······显得和眼前这个人关系很好一样。
所以只能装傻。
荣映装作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是深深地看过去一眼。
少年镇定地回望,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就好像他真的没有拿银杏果砸人。
“二哥?”桑玉枢见荣映盯着自己一直没有动作,表情已经快要绷不住了,他歪了歪头,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脸。
荣映:“······”
你还歪头?卖萌可耻知道吗?!
他深呼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决定不跟小孩子计较,“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以为你不在。”
“看我?”桑玉枢脸上的笑意淡去,他楞住,“看我什么?”
荣映不明白桑玉枢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热情过度崩了人设,于是顾左右而言它:“就是,前几天我背你回来的时候不是把那个坏了轮椅丢在林子了吗?我突然想到了,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派人把那个轮椅带回来······”
听到荣映的理由,桑玉枢哭笑不得:“坏了的东西,还带回来做什么?”
“说的也是”,荣映点了点头,“那就没事了,你回去吧,我走了。”
桑玉枢随便客套了一下:“二哥不进去坐坐?”
嘴上说着,脸上却没有一点期待他进屋的表情,荣映见状干笑了一声,“不必了,我还有事,改天吧。”
荣映说着,告辞离开。
桑玉枢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头在轮椅上轻轻敲了敲,脸部轮廓隐于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等到人走远,他抬起头看天,“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今天并非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他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就是在今天,有人潜入桑家,从桑林书房中的密室里偷走了桑家的至宝。
至宝是一块陨铁,据说是桑家先祖在山上捡来的,在那之前的一个晚上,整个崇林郡的人都看到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发着亮光的东西。
陨铁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一些桑玉枢并不知道。
只不过在他身体好起来,开始学武以后,父亲曾向他抱怨,如果陨铁没有丢的话就可以给他锻造一把稀世宝剑,那样绝对是如虎添翼。
对于桑玉枢来说,当时桑林的话他是听听就算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陨铁丢失的那些年,父亲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去找寻它的下落。
但是现在不同了。
桑玉枢眯了眯眼睛,再次看向荣映离开的方向,陨铁是谁盗走的,在他眼里,桑家的每一个都有嫌疑。
上辈子桑柘死的早,下毒的人可以排除他,但是陨铁的事却不能一并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