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映当时都要急疯了,他领着人沿街找,挨家挨户,就差把整个蟾宫城翻过来,挖地三尺,一寸一寸仔细查看。
好在最后有人传来消息,说是一伙人伢子驾着马车偷偷出了城,据见过单俞的目击者所说,单俞确实就在那驾马车里。
封、单两家及时派人拦住了马车,荣映上前挑开帘子,被堵住嘴巴出不了声的单俞看到他眼睛都亮了,荣映心疼的抱过外甥,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单俞立刻抱紧他的脖颈,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舅舅。
荣映被喊得心都要化了。
回程时,单俞谁都不理,偏要舅舅骑马带他,荣映也乐意惯着他,翻身上马,将单俞牢牢圈在怀中。
半路上下起毛毛小雨,荣映侧着身子,摘了路旁的一片大梧桐叶盖在小外甥的头上。
单俞顶着叶子,一张嘴就露出几颗稀疏乳牙:“舅舅你看,有鸡!”
荣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路边树林里,一只野鸡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颜色鲜艳的羽毛被雨水冲洗的很干净。
荣映当时就是一愣,有熟悉的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低下头戳了戳单俞脸颊两边的梨涡,拿过放置在一旁的弓箭,自信满满道:“想要吗?看舅舅怎么给你把它打下来!”
拉弓、搭箭、松手,常年的练习,这些步骤他早就烂熟于心,一道寒光划过天空,路边的野鸡遭遇飞来横祸,一箭毙命。
“舅舅好厉害!”单俞果然被荣映这一手镇住,激动的拍起小手。
荣映示意身后武仆去把猎物捡起来,见单俞这么兴奋,他揉了一把小外甥的脑袋:“这就厉害啦,舅舅还认识更厉害的人呐。”
“真的吗?那舅舅我也要认识!”
荣映语气敷衍:“哦呵呵,好啊,有机会舅舅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事实还证明,话不能乱说。
本来是哄单俞的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在蟾宫城里所有人尚还沉浸在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虚假美梦之中时,简国各地的叛军有预谋的、相继出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当地的城池。
战火就这么没有预兆,又像是早该出现一般轰轰烈烈的燃起了,很快就以燎原之势遍及整个简国大地。
随之,叛军的首领也成了人们关注的重点。
齐宴这个名字,在很短的时间里,随着起义军的步伐,传遍了简国的大江南北,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么一个大人物,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距离齐宴从木圭山逃离蟾宫城,时隔五年,他终于又回来了。
带着一支足以踏平这座城池的大军。
蟾宫城,封府。
封清让奶娘把儿子带出去玩,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故作冷静地拿着书,一脸“这书可真好看我都舍不得说话分心”的荣映。
“泠儿,你离开蟾宫城吧。”
荣映叹了口气,他放下书,一脸无奈的看向忧心忡忡的封清:“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但是······”
荣映打断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是我命人杀了齐家人,我留下来齐宴还有可能放过你们,我若是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疯拿你们出气。”
“而且”,荣映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入眼便是乱作一团的封府,“大军压境,整个蟾宫城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我又该怎么逃出去呢?”
木窗下,被奶娘哄着玩游戏的单俞并不知道大人们此时的忧虑,他拨开花丛,看到奶娘蹲在里面,开心的跳上了奶娘的后背,抱住了她的脖子:“哈哈,奶娘我找到你了!”
奶娘被单俞吓了一跳,她赶紧抹掉眼泪:“哎呀,俞公子可真厉害,这都被你找到了。”
单俞转到奶娘正面,用小肉手蹭了蹭奶娘的脸:“奶娘你怎么哭了,俞儿这就出去,我装作没有发现你好不好,你不要哭了。”
见奶娘好像哭得更厉害了,单俞手足无措,看到站在窗前的娘亲和舅舅,一时没忍住也哭出声来:“娘亲,舅舅,你们快来看看啊,奶娘哭了,你们快让她不要哭了,她一哭俞儿也想哭,呜呜。”
荣映转过头,与封清对视一眼:“看吧,我怎么能走?”
第11章 挽弓
城外十里处,起义军驻地。
修园掀开主帐的帘子大踏步走了进去,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青年闻声开口:“两军交战,你这个先锋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知道我不会误事”,修园往长几上扔了一份军报:“倒是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私自调兵潜进城里,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
齐宴面前挂着的是一副简国全境的地图,他的手指从蟾宫城所在的位置划过:“自然清楚。”
“那你为什么······”
“你知道的,我身负血仇大恨。”齐宴打断他。
“这,你···”齐宴的身世他是知道的,也知道他的仇人就是封家的封泠:“蟾宫城现在全面戒严,任何人都无法出入,封泠被困在城里又跑不掉。”
“我不是怕他跑。”
“那你是为什么?”
可惜齐宴说了这么语焉不详的话就不再多说。
修园无法,只得返回前线,小心提防可能出现的意外。
不过他也是多想了,蟾宫城的实力太差,在起义军面前着实不值一哂,以至于大军围城不过一天多时间,简国的国君就举着国之象征的玺印出城投降了。
齐宴以起义军首领的身份受降,城门大开以后,就带着起义军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街道两旁跪满了投降的百姓,所有人都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迎接胜利者入主皇城,齐宴骑着高头大马,视线从人群中掠过,准备无误的锁定一个人。
荣映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倒了下来,使他从头发梢凉到了脚底板。
把头垂得更低,荣映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粗布衣衫,披头散发,形象跟周围降民没什么区别,齐宴怎么就还能这么快认出他?
难不成玩弓箭的人视力都这么好?
可是弓箭他也学了三四年了,怎么视力就一日不如一日呢?
起义军游街结束,城们依旧戒严,据内部传来的消息称,齐宴目前正在跟前国君商讨新君登基的一切事宜。
期间,荣映想试着出门走走,结果右脚刚迈出封府门槛,左边要下脚的地方就多了一支羽箭。事后他也曾躲在大门后面偷偷观察,发现封家其他人进出都没事,幕后之人针对的只有他。
不难明白,他被齐宴禁足了。
还是没有言明,只有当事两个人心知肚明,暗搓搓的那种软禁。
只不过除了不能出门之外,齐宴并没有对封泠或是封家做其他事,也不知道是刚刚受降事务繁重还是怎样,入主蟾宫城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荣映并没有再见到过齐宴。
荣映早就习惯了提心吊胆的生活,因此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生活质量没有丝毫下降不说,反尔因为“终于要来了”这种诡异的如释重负感,半个月的时间里就胖了四五斤。
这期间,最难过的是封家父女两个,他们在听说起义军首领的名字是齐宴之后,就一直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尤其是齐宴大军压境,国君开城投降后,他们心中的担忧已经化作实质,如丝如缕的缠绕在荣映身上,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夜里。
荣映披着外衣坐在窗边,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发呆,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乱了额发,他微微一眯眼,倏然转过身。
齐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桌旁,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荣映,一如初见那晚,他满头满脸的鲜血,只余眼睛里充满着嗜血杀性的红光,像是一个能将人溺死的漩涡。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好一会儿,荣映顶不住,率先开了口。
“你怎么进来的?”
“封公子好雅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看星星看月亮。”齐宴答非所问。
见齐宴拿起桌上茶壶倒水,还颇为贴心的帮自己倒了一杯,荣映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坐到了齐宴的对面。
像是察觉到什么,齐宴突然笑了,他将茶杯推到荣映手边:“你在怕?”
荣映捧着茶杯苦笑:“我说不怕也没人会信吧?”
“我信。”
荣映:“······”
“毕竟封公子连杀人都不怕,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会让你害怕。”
荣映小声嘀咕:“我怕你。”
齐宴低垂着眼帘,手腕小弧度的转着,茶杯中的水也随之泛起涟漪:“怕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齐宴又笑开。
荣映看着他笑,缩着脖子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是真的怕死。
好一会儿,齐宴终于笑够了,他抹掉笑出来的生理泪,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回桌面上,荣映一个激灵,抬起头去看他。
“现在怕还太早”。
齐宴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腰靠近荣映,眼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荣映整个后背都湿了,他嘴一秃噜,说出来的话让他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