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古言九卿)

　　他低下头，抽了一支烟，吞了个烟圈，苦笑了一声，说道：“你以为秦家支持昆仑虚计划吗？根本就不支持！鬼眼对他们来说只是牟利的工具，一个鬼眼身上，是源源不断的财富，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利益。徐家和楚家处心积虑的想要拉拢秦家去昆仑虚，不就是就为了得到那传说中的长生的方法吗？但是我们秦家不需要，我们只需要鬼眼，那就是足够久远的利益了。”
　　秦时风没说话。
　　楚元则又苦笑着说道：“秦家可能除了你，就再也没有人愿意支持昆仑虚计划了。我们之所以保留昆仑虚计划，不过是因为怕历代的鬼眼彻底鬼化之后会给秦家造成麻烦——我们一般都是等鬼眼要彻底鬼化，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才会开始执行昆仑虚计划。我们榨干了历代鬼眼身上的利益，再告诉她一个从来都没人达到过的幻想乡，让她死的远远地，别浪费了秦家的一丝力气。昆仑虚计划，这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秦时风望着他，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是长生的哥哥，保护她，是我的天性，是我的责任，是我的义务。”
　　楚元则摇头说道：“是啊，鬼眼总会有一个哥哥，保护她，关心她，为她拼命谋得最大的利益和活下去的机会。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不过是一种诅咒。”
　　旋即，他又苦笑起来，抽了一口烟，闷闷的说道:“有时候想来，我觉得我们秦家真的很是残忍。如果没有历代鬼眼哥哥的争取，每一代鬼眼都可能会被关在笼子里，等哪天用光了她的力量，再施舍一样告诉她，传说中的昆仑虚，创造她的力量，赋予她诅咒的幻想乡，让她死在路上。”
　　秦时风不耐烦的说道：“我不管那是诅咒也好，血缘亲情也罢，我是长生的哥哥，那就是保护她支持她的理由。”
　　楚元则笑起来，又说道 ：“好啊，挺有骨气的。可你别忘了，你也是秦家人。”
　　秦时风黑着脸：“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楚元则拦住他，秦时风撞开他的肩膀，朝那边走去。
　　楚元则在他背后喊道：“江中雪会杀了所有秦家人，这是她亲口说过的。你信了秦长生，可万一江中雪欺骗了她呢？”
　　秦时风回头看他，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我会保护长生，是因为我是她的哥哥。长生也会保护我，因为我是她的亲人。”
　　楚元则眼神一紧。
　　秦时风从坍塌的废墟上搭建的小棚子里挑出一把电锯，走过去跳下石坑，走到洞口边。
　　楚元则眯着眼睛看着他们，手指在手机上的屏幕上划过，举棋不定。
　　秦时风拿了电锯，秦长生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伸手接过。
　　她的目光瞟到坑上站着的楚元则，有些诧异的看向秦时风，低声问询：“他怎么还站在这里？”
　　秦时风摇摇头，说道：“不碍事。”
　　秦长生看了一眼楚元则，后者沉默的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个喜怒来。
　　她低声下到洞穴里，把手上的电锯递给了江中雪。
　　江中雪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对秦长生低声说道：“你出去，让秦时风进来。”
　　秦长生一愣。
　　旋即，她听话的从洞口撑了上去，对秦时风说道：“她说让你下去。”
　　秦时风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下去了。
　　狭小的洞穴里，秦时风小心翼翼的踩着碎石，落到了下面坍塌大厦倒塌钢筋支起的空间里。
　　江中雪静静地站在那里。
　　几缕光线从上面落下，空气的尘埃折射出细微的金色光芒。
　　江中雪的脖子上有几道已经干涸的血迹，暗红色，似乎是秦长生的。
　　电锯就在她的脚下。
　　秦时风低声说道：“你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吗？”
　　江中雪垂下的长睫忽而颤了颤，抬起眼帘，看着他。
　　“外面还有人吗？”
　　她低声问道：“除了你以为，还有其他人？”
　　秦时风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个楚元则。”
　　江中雪立即冷淡的回答道：“让他走，我不信任他。”
　　秦时风稍微提了些嗓门，叹了口气说道：“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了。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跟楚元则说那种话，要杀光我们秦家的话？”
　　江中雪冷淡的说道：“那是最简单便捷的方法。只要杀了你们秦家所有人，长生就不会再出现。”
　　秦时风皱起眉，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刺耳。他立刻反驳道：“就算我们秦家死光了，那还有蓁长生，赵长生，谁又能确定，她的灵魂是否能在百年之后得到安息，还是继续被强迫着进入轮回呢？”
　　江中雪没说话了。
　　秦时风憋着火，劝解似得说道：“我们秦家和你的协议已经定了多少年，怎么突然之间你就要翻脸变卦？”
　　江中雪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宛若冰雕一样的脸上落了灰尘，却掩不住那双黑色而悲凉的眼睛。
　　江中雪低声说道：“因为我累了，我已经太累了。”
　　秦时风一噎，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江中雪忽然问道：“是否每个人都想要得到长生？”


第88章 祈长生（三）
　　秦时风下意识的以为她说的是秦长生, 继而才反应过来, 她问的是是否每个人都是想要长生不老。
　　秦时风犹豫了一下, 点了点头，说道：“在没拥有长生不老的力量, 在不明白长生不老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受之前，谁都想要长生。”
　　江中雪轻声的笑起来。
　　她很少笑。
　　她的声音充满悲凉和自嘲, 低声说道：“是啊, 谁都想要长生，偏偏被赐予长生的人却是最不需要长生的我。我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
　　她慢慢地, 不带感情语调的说道：“任何人的生老病死，在我的眼里，都不过如此。长生才是最残酷的刑罚, 经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对我来说, 生命与死亡根本没有任何悲喜。”
　　旋即, 她抬头望向秦时风，说道：“我已经累了，也没办法再撑下去了。秦家的契约到此为止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一起去昆仑虚, 不是为了契约, 而是为了我自己，同我的过去，同长生告别。”
　　秦时风点点头。
　　尽管他并不能理解她所体会的孤独与绝望。
　　谁都没有身处其中，谁都没有身临其境, 谁都不知道长生到底是上苍的惩罚，还是天赐的礼物。
　　江中雪低声说道：“我累了。”
　　秦时风同情的看着她，心里隐隐约约也感到了她的一分疲倦。
　　在无法拯救秦长生命运的这件事上，他们有同等的忧虑和无力感。
　　秦时风又问道：“你哪里被卡住了吗？”
　　他拎起电锯。
　　江中雪松开手，将贯串她左边肩膀的钢筋露出来。
　　秦时风有些惊讶。
　　那钢筋贯入她的身体，从背后直直的穿过肩膀，创口旁，大理石一般龟裂的纹路在她的皮肤上蔓延。
　　她低声道：“这栋大厦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柱子上的钢筋扎进了我的肩膀里，有些麻烦。”
　　她的伤口上没有一点血，仿佛是一块被击碎的白玉石一样，除了龟裂的纹络，再没有其他痕迹。
　　江中雪低声道：“你把它锯断，然后退出去。你和长生，都离得远一点，我一动，这柱子很有可能会塌下来。”
　　秦时风点了点头。
　　江中雪又说道：“别告诉长生。”
　　秦时风愣了一下，看着江中雪表情甚至是平静，心头涌出一股酸楚，点了点头。
　　他走到江中雪旁边，抬起电锯，江中雪稍微倾斜了一点，用另一边的肩膀撑起背后倒塌下来的柱子，露出那根介于水泥和肩膀之间的钢筋。
　　秦时风低声问道：“会疼吗？”
　　江中雪摇摇头，低声道：“没事。”
　　电锯轰鸣起来，高速运动的齿轮带动锯齿，两相碰撞之后，溅出一片火花。
　　刺耳的声音从地下扩散开去。
　　片刻之后，轰鸣声结束。
　　江中雪腾出的一只手握住那根钢筋多出来的末端，皱着眉，将它一把拔了出来。
　　上面覆着的不是鲜血，而是玉石碎裂之后形成的粉末。
　　火浪，爆炸，坍塌，这一切，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高速飞行的子弹最多可以将她的皮肤击碎，裂开花纹状的裂纹。
　　但是这一栋楼坍塌下来，万顷之力，钢筋是可以直接将她的肩膀扎穿。
　　而且没有办法愈合。
　　秦时风不忍心的别开脸。
　　江中雪握着那半截钢筋，扔在地上，低声说道：“走吧。”
　　她的声音又虚弱又疲倦。
　　秦时风又说道：“要不要我叫吊车？”
　　江中雪摇头，说道：“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
　　秦时风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见她低着头，便也不再多说，从狭小的洞穴里爬了上去。
　　外面秦长生正焦急的等着他。
　　楚元则站在那边，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秦长生低声说道：“哥，她没事吧？怎么没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