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十三狠狠地跪在铺满了整个霜寒榭竹地面的白玉地砖上,膝盖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上的万分之一,“只是看到他难过,我的心就好疼好烫!跟在岩浆里滚过一样!我这是爱上他了吗?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疼?爱上他,为什么我的胸口会这么疼?嗯呃啊!啊啊啊……”
他扶着墙,埋头细细的哽咽哭泣,将这般狼狈的自己下意识蜷缩进了角落里。
初见死死的咬紧嘴唇,他不敢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跟着雁十三哭了。他更怕自己心软,心软之下恢复雁十三失去的记忆,将他们精心布置了多年的一切给毁了。
初见看着雁十三流泪,他也躲在系统空间与雁十三一齐悲伤难过哭泣。
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改不了的,也不能改。
外面吹着风与雪,阴沉的天像极了一位悲伤难过的人,它的泪因为心底的痛苦与世间的冰冷,化为了雪降临到了人间,把寒冷与孤寂与世间万物分享。
雁十三到底不是一个拿感性当生命的人,更多的是经历了事之后的理性在潜意识中支配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可以短时间里爆发情感淹没自己,却能在更短的时间里将感情清除,以正事为先,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感情与想法皆冻与心湖之下。
他是一个愚昧且愚钝的人,也是一个理性的人。
痛彻心扉与焦虑不安,都只是压抑太久情感的暂时爆发,冷静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对他来说,简单的跟喝水一样。
收拾好感情和自己的外表,雁十三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带着浮于表面的完美与虚假。也是恰好是这个世界的完美一面。
他既然以与秦觞溯撕破脸皮,那么便无所顾忌,只要专心逃出去就可以,就不必再与他虚与委蛇相敬如宾了。
爱这种东西,不过是多巴胺分泌太多,能值几个钱?
与其奢求一位连位置都坐不稳的君王的爱,倒不若孑然一身的好。看看雁云长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陪伴秦觞溯最长久,可秦觞溯还是有一个近七岁的孩子,也就是说,在雁云长之前秦觞溯还有过别的女人。
但雁云长却并未恃资历扬威耀武,而是恭谦的侍候在秦觞溯身边。他与人无争,却不代表就是无用。
大部分人都很难一辈子偏爱一人,尤其还是一个地位不稳,江山动荡的君王。
如今内忧外患,内有奸邪外有虎狼。秦觞溯急功好利,在继位那年便改永国朝号德元为乾德。
如今乾德二年,江山未稳,秦觞溯一无才华横溢的幕僚,二无震慑朝堂之人的军力,他只有一条命和一股子狠劲,靠着这些,他侥幸得到了这君王的位置。
梁修竹可以去战场,除去他命运之子的身份外,他本人也有军事才能,也无须太过担心他。但周梓桑程长安宋长顺三人不一样,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惊世之才,除了气运外,不论是哪一方面都不逊色与主角。
雁十三改变不了秦觞溯定要他们上战场的想法,他不可能看着他亲自养大的几个孩子出事。而秦觞溯与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臣不是君,代表的和承受的皆是不同。
他们能死,但秦觞溯绝不能死。
他若死了,届时天下大乱,外有虎狼群起而攻之,分食永国城池。内有奸邪勾搭敌国,成群结党,将这永国天下分而夺之。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乱世。
有算计的人都能看出这一点,与其与敌国分抢,还不若抓紧手中权利,挟制君王,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
所以,秦觞溯目前是死不了的,担心他还不若担心别人。雁十三这样想。
其实雁十三一直都想不明白,大臣与君王就如同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君王就如同树根,朝臣如同树干。君王好朝臣就能更好,君王倒朝臣便得散,与其纷争受天下人后人唾弃或是忍受乱世中的一夕之间失去一切,还不若安稳的侍君享受权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连三岁小儿都明白怎么这些饱读诗书的权臣却不明白?
或者说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人都有劣性根,他们谁都想从君王这里咬下一大块肉,想得到更多的。
不过皆是贪欲之下的奴隶,可怜可悲亦可笑。
第85章 第八十一章:一川修竹雪霜寒(27)
黄昏时,橘红艳如焰的霞光热烈的将清冷淡蓝色的天拥抱入怀,如同一个寻到了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急切而炙热。
雁云长求了秦觞溯许久,终于得到了他的应允,得以进入被禁卫军围得滴水不漏的霜寒榭竹。
他看到的是自己曾经清冷淡雅,衣服穿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兄长,四肢与脖颈还有腰间都被套上了厚厚的铁枷锁,散着衣襟,散着长发,放浪形骸的模样,手里拎着一壶酒靠在贵妃榻上,面上还是一派淡然之色,却谁都能看出淡然之下的焦急与苦恼。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兄长,虽狼狈,却别有一番风味。
“六郎来了。”贵妃榻上的雁十三听到雁云长的脚步声,未回头,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沙哑。
雁云长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唤道:“兄长,酗酒对身体不好,若是有什么不顺畅的事,不妨说与六郎听,也好为兄长分担,出谋划策一番。你们且退下,我与兄长有私话要讲,不方便有他人在。”最后几句话是与跟随雁云长和伺候在霜寒榭竹的宫人们说的。
待这些人恭敬退下后,雁云长才慢慢踱步到雁十三面前,走进了他才看到藏于衣摆下的那一双漂亮的脚。圆润且透着健康漂亮的粉色,玉般的颜色,在青色衣衫的衬托下愈发的精致。
雁云长也褪下鞋,坐到了雁十三身边,与雁十三放浪形骸的模样不同,雁云长做的规规矩矩,完全没有雁十三这般的粗犷。
他拿过小案几上的酒杯,自然而然地接过雁十三递与他的酒壶,姿态优雅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兄长可还是在想着逃出宫的方法?”
雁十三看着斜阳,头也没回的应了一声,“嗯。”
雁云长也不说话,端起酒慢慢啜饮了起来,雁十三伸手从案几上将酒壶扫到手中,直接仰头喝了一口,潇洒又豪迈,带着军人的恣意随性,也有着文人的风流肆意。
待躲在门外的人没了踪影,雁十三才回过头,他看着乖巧的六弟,道:“何必呢?”
“六郎心甘情愿,兄长不必介怀。”雁云长笑的坦然。
雁十三叹了口气,笔息唇齿间泄出了醉人的酒香,泛出了悲伤与心酸,他看着雁云长,眼中带着旁人不懂的复杂,“六郎的胸襟与为人处世的态度真是让为兄钦佩不已。”
雁云长淡然一笑,“六郎对兄长的感情对兄长亦是如此。”
雁十三嗤笑一声,道:“我这个兄长和先生做的如此失败,六郎不必违心安慰我。”
“六郎句句真心,肺腑之言,绝非违心,天地可鉴。”雁云长信誓旦旦,认真的模样逗笑了雁十三。
“六郎这嘴是摸了蜜吗?”雁十三微微外头,凑近了雁云长,莞尔一笑,道:“确实是摸了蜜,不然怎说得出这样的甜言蜜语。”
雁云长也笑,倾身将雁十三书中的酒壶抢了过来,借着灯光霞色与宽大衣袖的遮掩,一张小纸条就这样塞给雁十三。
夜色渐渐深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贺公子,今日陛下移步啼雁宫,时间不早了,您该回去侍寝了!”
里面相谈甚欢的两人立马止声,隔了许久,才隐隐听到雁十三的话:“今日一别,也不知我们兄弟俩何时能再见上一面。六郎,你去吧。”
侍候在门外的太监立马上前为雁云长开门,雁云长深深地看着霜寒榭竹寝宫里被铁链锁着的雁十三,便被急切的太监拉扯着往啼雁宫去了。
一路上,雁云长的贴身太监一直碎碎念念着嘱咐着雁云长,最后到啼雁宫寝宫门前,他才住了嘴,待雁云长进了门,才幽幽叹了口气,道:“雁先生,不要辜负主子的好意啊!”
“雁云长”往前走的步子顿了顿,过了许久,才传来一道叹息,“我知道了。”
“雁云长”坐到铜镜前,看着镜面上与雁云长一模一样的脸,缓慢的伸手,将那张□□小心翼翼的撕了下来,露出了雁十三的脸。
“六郎,你这是何必呢!”
这份情,重的雁十三承担不起。
而代替雁十三被锁在霜寒榭竹里的雁云长也撕下了面上的□□,他一起身,锁在身上的铁链便哗哗作响,他赤足踏在冰冷的白玉砖上,学着兄长放浪形骸的模样靠坐在贵妃榻上,目光看向了他的寝宫。
雁云长一生重礼,却为了两人破例。
一个是秦觞溯,他忘了书中所教,废了礼,做了他的禁禸,就为了求与他长相守。
一个是他的兄长雁十三,弃礼学了他放浪形骸的坐姿,就为了让他逃出这深宫。
雁云长看着灯火通明的皇宫,兄长视这里如猛虎,无时无刻想要逃离。对他而言,这里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在这里他能光明正大的与秦觞溯欢好,能光明正大出现服侍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