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雁十三一个人品完了那坛子杏花酒,送了醉醺醺的颜顾陵回家。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三更时分,雁十三房内——
雁十三看着某位不请自来的殿下,有些尴尬头疼的。这次他没有跪了。
“宸王殿下是有什么事吗?”雁十三为雁宸倒了一杯茶,与他平坐。
“你,倒是不像之前了。”雁宸不由自主的抚摸杯身。
曾经身为近身侍奉雁宸的暗卫,雁十三自然是知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这位大爷生气了。
雁十三有些无措,谁惹了这位大爷了?还有这位大爷为什么要对他一脸不高兴?
这是要迁怒他的节奏?
雁十三默默地远离了雁宸距离一寸,这一切都被偷摸着瞄雁十三的雁宸收入眼眸。一看到雁十三这么抵触自己,却与他人相谈甚欢把酒言欢,脸瞬间黑成碳。
雁十三瞬间就察觉到这位爷的怒气值升高,忙不迭又离远了一些。
雁宸垂眸,思考了一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雁十三多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好像是数月以前,他在树林里救了自己开始的。
然后雁十三违抗了他的命令与骆长安回京,虽然知晓了他是为了寻找父母的踪迹,但到底还是怀疑他可能另有所谋安排了人监视着雁十三的日常起居。
偶尔空闲的时候,也会去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可时常看到他与骆长安容虞城张必易三人在一起时把相谈甚欢,一见到他就是面无表情跪地请安,他的心里就不舒服。
但是那个时候正好是扳倒胡家的重要时刻,雁宸也来不及多想什么。
雁十三是他的暗卫。
他毫不怀疑雁十三对他的忠诚,那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忠诚。
而宸王府训练出的暗卫最杰出的一点便是暗卫对主子的忠诚,说是怀疑雁十三方才派人监视他,那倒不如说是雁宸对雁十三念念不忘。
雁十三出现在京城算是意料之中,可他对雁十三的感情却是意料之外。
只是雁宸想不到,雁十三的心对别人乃至陌生的人都可以心软,施以援手。却偏偏对他这个曾经的主子爱搭不搭。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了!
好歹是曾经的主子,十几年的忠诚已成了身体本能反应。
曾经的雁十三不会背叛雁宸,如今的雁十三更不会背叛雁宸。
“你就这么不待见本王?”雁宸黑着脸开口。
雁十三下意识开口道:“属下永远都是宸王府的人!绝不会背叛殿下您!”
听到这番话,雁宸的脸色才好了一点点。
不过今天可不是来吃干醋聊闲话的,雁宸抿了一口茶,道:“你这些天都查到了什么?”
雁十三没有注意到雁宸用的是“你”不是“你们”,他斟酌一番,小心开口道:“关于胡家余孽私藏矿藏之事,目前得到的准确线索是珺杨县这处矿藏起码开采十年以上,而这十年里珺杨县并没有铜矿流出。大概可知,胡家造反之心不是一时兴起。”
雁十三最感慨的就是主角几人居然轻描淡写的就摆平了一个百年世族,虽说胡杨皇后的反间与雁宸雁钰多年的铺垫必不可少,但是这么简单真的是让人觉得天道不公。
看胡家,从前朝起,兢兢业业数百年,还不是败给了没几十年历史的雁家。
再看看文武百官,哪个不是一步一步慢慢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很多文官寒窗苦读不知道多少年才被委以重任。而容虞城却是年少年登科,且不过弱冠之年便被委以重任。
你说天道公不公平?
“你在想什么?”一道冷哼打断了雁十三的思绪。
回过神来,雁十三看着面前黑着一张俊脸的雁宸,颇有些尴尬。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雁十三轻咳一声,笑道:“夜已深,殿下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雁宸听到这话,那双眼睛危险的眯了眯。
他在想什么?
这是雁宸的第一想法,他发现自己其实对这位侍奉自己身边当年的人完全不了解。这个认知让他有了微妙的危机感,他总觉得,雁十三有什么在瞒着他。
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再多做探讨,雁宸放下茶杯,意味深长的看了雁十三一眼,看的雁十三正襟危坐目视他一人,方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头也不回潇洒离去。
夜色深了,微黄的灯光下匍匐着一张俊美的脸庞,正是雁十三。在灯光下,那张美颜的面颜被赋予了朦胧的美丽,那张脸没了白天的艳丽,在灯光朦胧的陪衬下,多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情怀和伤感落寂。
雁十三翻看着珺杨县的记载,垂下的长而浓密薄如翅羽般的睫毛垂落下的阴影覆盖了雁十三眼中的情绪。
他合上书,宽衣解带上床睡觉。
第41章 第三十八章:焚诗煮酒为君倾(9)
时间转瞬即逝,在这里很快,便到了冬天。
这里的江南是没有雪的。
正如雁宸的新年是没有雁十三的。
他们几人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从胡家余孽落单一些人的口中旁敲侧击找到了那处矿藏和胡家余孽的大本营。雁宸身为他们三个之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人,雁十三容虞城自然是将这功劳拱手相让了。
过完了年,雁宸也结束了胡家余孽。
牵着马,他们先一步赶回京城。
一路相送的颜顾陵,送了他们到珺杨县十里外的村野。
“别送了。”容虞城看着颜顾陵,“我们会再见的。回去吧。”
“我再送送。”颜顾陵嘴上这么说,相送的脚步却停顿了。“说是以后会再见,天各一方,相距万里。谁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分别,是为了更好的下一次相见。”
颜顾陵牵着马,目送雁十三容虞城消失视野中,仍旧固执的等在原地,仿佛,他们俩在下一个瞬间便会回来。
回京,雁十三卖了房宅,辞了官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京城。
而雁宸完成了任务,还没来得及听完雁钰的话,便匆匆赶到雁十三的住宅。
被丢在御书房的雁钰:“这小子!要是知晓雁十三走了,怕是会拆了这京城吧……”
果不其然,看到人去楼空的屋宅,雁宸愣住了。
他迟疑着往容虞城的丞相府赶去,心底隐隐的不安在这一瞬间无限放大,如同草原上食草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让他恐惧的想要逃离。
容虞城立于门前,看着微微狼狈的雁宸,递与他一封信,笑道:“恭喜宸王殿下,从今往后,京城再无雁雨湖。”
“容虞城!你这话什么意思?”雁宸厉声吼道:“雁十三人哪去了?回答本王!“
容虞城负手,毫无恐惧之色的直视雁宸的眼神,字正腔圆一字一句的道:“雁雨湖,寻到了他父母的消息。离开了京城,怕是这辈子,都没可能回京城了。这不是宸王殿下一直期望的吗?”
“本王没这个意思!”雁宸心乱如麻,下意识反驳容虞城的话。
容虞城摇摇头,叹息:“宸王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之前逼迫雁十三离开的是谁?恨不得将雁十三五马分尸的又是谁?”
“本王只是……”
“只是什么?”容虞城凑到雁宸耳边,呵气如兰道:“只因为他人算计,强迫了雨湖。日夜兼程将人逐出京城,让其终身不得回京。我倒是想问问,宸王殿下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本王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把握不能动胡家。又觉得睡了一个男人很恶心,觉得雁十三玷污了宸王殿下这金贵的千金之躯,所以盛怒之下,将气都撒在了无辜的雁雨湖身上。”
“是吗?殿下?”
“不是的……”他只是,只是……
这一瞬间,雁宸无比的无奈于语言的空白。
“那封信是胡家余孽贪污受贿的证据,雨湖让我转交与你。”容虞城后退到大门里,道:“殿下,臣告退!”
言罢,猛地关上丞相府的大门。
容虞城没坐多久,便有人来禀告他,暮钰帝召他御书房议事。
容虞城没有迟疑,整理了一番易容,随着人入了宫。
另一边,牵着马的雁十三按照胡家余孽的带领人告诉他的信息往原主父母的墓地走去。
树林深处,两座相连的小土包。
无人打理的墓,荒草丛生。
杂草半人高的两座小土包坟墓前竖着一块矮矮的,粗制滥造的碑。
墓碑上无一字,不知是否埋葬的是他要找到人。
无论是谁,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像原主的父母一样,被所有人遗忘,被遗留在时间长河飞溅而起的水珠里。
好歹他们也曾经风光两无,名震天下。
不过短短十来年,便再无人忆起他们。
雁十三亲手拔干净两座坟前的草,为他们上了香和烧了纸钱。
虽然知晓这什么用的没有,但好歹是活人的一个念想,也是原主的执念。
完成了原主的心愿,雁十三有了一瞬间的迷茫。
就好像,完成了一切,自己也没有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