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悻悻然跟上去。
宗政叙先一步上了榻,被褥掀开来,在空余出来的位置拍拍,示意萧清和快些过去。
萧清和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这也不能在此时露了马脚,只得一步步挪了过去。
忽地眼前一黑,被褥连他脑袋都盖了去,宗政叙扬了扬手,屋中的蜡烛也灭了,黑暗中他的声音渗着些许落寞,“睡吧。”
“好。”萧清和卷了被子侧过身,将后背留给他,心里这才稍稍安稳了些。
许是因为同宗政叙同床共枕,他哪怕阖上了眼,却是半分睡意都无,浑身僵硬得都酸疼了。
好在那人似乎也并没有越界的心思,很快便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萧清和安下心,终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之中,似有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在耳畔萦绕,似梦似幻。
直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倏然睁开了眼。
萧清和很快意识到那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便转了身。
宗政叙沉静的面庞上留下的,是两行泪痕。
嘴里却不再呢喃,仿佛那个名字的主人是个多么受珍视的人儿,连名字都不愿让人听了去。
萧清和完全震住了,愣愣地看了他的脸好半响。
原来,宗政叙也是会哭的吗?
萧清和望着眼前这张仿佛被梦魇缠住的脸,越靠越近,他心脏跳动得厉害,声音太大,致使他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直到他的双唇快要贴上那双紧闭着流泪的眼眸,方才瞬间惊醒。
被雷电击中一般迅速撤开,干脆利落地抬起手来,响亮地朝着自己的脸给了一巴掌。
声音大到足以惊醒自己。
“萧清和,你看到漩涡不跳就浑身难受是不是?!”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声,抬手又在另外半边脸上来了一巴掌,方才算是全然清醒。
而后衣裳也不套,穿着白色的中衣来到庭中,月色将他的身影投到围墙上,同那些斑驳的梨花暗影交错在一处,缠在一起,永远也扯不断,费尽心思也跃不出墙去一般。
萧清和心中压抑,宗政叙还在他的屋子里睡着,他无法通过任何会产生大动静的途径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郁结,只能生生受着。
所幸黎明来得很快,他没有再多受折磨,赶在宗政叙醒来之前回到了屋中,脱了鞋袜,重新躺回被褥中。
像是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萧清和紧紧闭着眼装睡,薄如蝉翼的亲吻落到了他的眼皮上,惊得他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他还是没有将眼睛睁开,宗政叙也并没有拆穿他。
萧清和知道骗不过宗政叙,便骗自己,宗政叙却一心想这样骗着自己。
只要不睁眼,这人是谁,便由他说了算。
萧清和本是装睡,却不想装着装着真睡着了,在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床上也再无宗政叙的影子。
晏阔绰将吃食送到了门口,一手轻扣房门,礼貌询问,“少爷要在屋里用饭还是在屋外?”
梨花阁中庭落有一处石凳,圆滑的桌面上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花纹,夏日炎炎时,萧清和更喜欢在外面用饭,或者闲坐。
“放在外面吧。”
听得他的声音,晏阔绰答了一声“是”,接着便是远去的脚步声。
萧清和潦草打理一番,出去用了饭。
打算出门购置物品时方才发觉,院子里的看守多了不少,约摸是平时的三倍。
宗政叙到底是起了心,怕宗政迟宰了他?还是怕他放走自己?
既然不让去,那不去便是。
到了正午时刻,后院莫名走了水,看守和侍卫们大多受晏阔绰支使去灭火,前院剩下的人不足半数。
萧清和在庭前踱步,面色平静,心里却是焦灼一片。
宗政迟的计划不会有什么漏洞吧?
忽然,一个身穿铠甲的侍卫朝着他走了过来。
萧清和一眼便认出了他,“迟崽!”
“清和,我们走。”
话语间,宗政迟已然到了身前,手腕一紧,被他拉着出了门。
其间有不明情况的守卫望过来,见拉着他的人身上穿的是自己人的衣裳,也就当院内火势凶猛,他只是拉着人避避,也就没有多管。
两人顺利的出了院子,萧清和甚至未来得及让他多说两句话,便被囫囵塞进了一座不起眼的轿子。
帘布都已经放下来了,又立刻被掀开,宗政迟脸上是一副孤注一掷的神情,凝视他一会儿,似乎鼓足了勇气一般,半个身子钻进轿厢中,温热的吻落在他唇角那处皮肤。
“清和,你先走一步,我不日便跟上来。”
“你……”
帘子“啪”地落下,将两个人隔绝开来。
萧清和只觉一阵摇摇晃晃,又落了轿,他被抬轿的人一把拉了出去,接着又塞进另外一座外观更加华丽的轿子中。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急促,他一言未发,转眼却被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惊到凝噎。
此人一头白发,轻纱遮盖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湖蓝色,只是转个眼珠子便能动人心魄,围在这汪湖水边缘的,是雪白的羽睫。
当真是雌雄难辨,玉面粉雕,似人似妖。
仔细嗅来,似乎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
萧清和突然想到一个传说:步步惑人,凡见之者,岁不过而立。
“你是……许画水?”
这人却并不理会他,只斜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清和正值逃命之际,自然也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同他聊天。
又是一阵摇晃,轿子落了地,帐外的人道:“少主,新荣隽阁到了。”
许画水便再也懒得赏他一眼,起身下了轿。
萧清和又闻得一阵清香。
他不敢完全掀开帘子来看,怕外面站着的是宗政叙的人。
只是指尖拈着一些,掀起了一角,便看到抬着他的人全换了。
还是同样的装束,却是唤他少主。
“少主,我们启程了。”
萧清和心跳如擂鼓,耳边是热热闹闹的集市。
这些热闹不多时便离他远去,耳边全然清静下来。
他终于敢掀开帐布看上一眼,入眼是一片巍峨的山峰,他乘坐的轿子正行进在一条不窄的道路上,两边是雪白的花海。
占地甚广,见之者皆要为其规模而感到震撼。
在他的轿子边上,有一个随行的伺者,穿衣佩饰皆作外族人打扮,听了他的声音,却故意装聋,像是完全没认出他与许画水的区别似的。
“这些梨花……”萧清和望得出神,不自觉喃喃出声,觉着惊喜。
“好看?”那伺者嗤笑一声,语含不屑,“少主有所不知,这是那宗政叙为一已故男子所种,此去延绵数百里呢!”
萧清和顷刻大震,顿时语塞,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哼,此等儿女情长有损大局之事,也只有他们北祁昏君才做得出来。”
萧清和心下换乱起来。
宗政叙是个骗子,彻头彻尾地骗了他。
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便是那无人看管的山坳坳里都能生出竞相开放的大片梨花,又何以见得这是宗政叙种下的?
大抵是百姓们为给君主增添些迤逦传说罢。
伺者等不到他的回应,却也说得很有兴趣,“这沿路的山河,原不是北祁地界,北祁国君尚不是国君时,发了疯一般四处征伐,并连路种下这梨树林,这便有了今天此番景象。”
“据小道消息称,每一株都是他亲手所植,有士兵要帮忙,都被他一一拒了,每一颗都不愿假手于人。”
嗬,若真是如此,那宗政叙不必打仗了,大好的时光都用来挖山种地了,还打什么仗!
萧清和近乎尖锐地道:“你一个沓玉人,对北祁这些毫无根据可言的传闻倒是了解得清楚。”
这伺者竟也不是十分在意他这语气,“是不是传闻倒是不知,但就连我军中同北祁军交过手的人都知晓此事,想来也是真的了。”
假的!
“走吧。”萧清和远不如他自己想的那么平静,他把头靠在轿厢中,阖上了双目,脑中纷纷杂杂。
第53章 天人之姿
且说宗政迟这边,萧清和前脚出去,宗政叙接着便到了梨花阁。
迅速翻遍了整个别院都没找到人,登时雷霆大怒。
身穿玄铁铠甲的士兵们罗列在院子里,空气恍若凝固住了,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人呢?”宗政叙面色阴沉,一脸风雨欲来,就是面上不显露怒色,气势也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火势蔓延,我们的人打算带着公子去避一避……”跪在地上的人头都不敢抬一下,说话声渐弱。
“所以,避到哪里去了?”宗政叙约是不想再此浪费时间,也不等人回答,愠怒着挥手让他们找人去了。
自己转身看向院中的梨花木摇椅,眼神茫然。
……
宗政迟那厢正快速收拾随身物品,安排妥了车马,满心欢喜地离了寝殿。
人方出得宫墙,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马截住。
“这是要到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