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自然没有多想, 随意地挥了挥手算作道了别。
颜以轩离开后,实验室顿时安静了下来,叶臻嘴里叼着一根胡萝卜,手上也没停下,登上微信邀请张羽杰一起打游戏。
小梅花:打游戏吗?
张羽杰:我正和家里人吃饭呢,等吃完了打。
小梅花:哦,那你吃吧。
张羽杰:你怎么不叫颜以轩陪你打,他最近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小梅花:他参加复审去了,就是上次说过的那个。
张羽杰:哦,那个啊,你别担心,没事儿,颜以轩机灵着呢。
显然,张羽杰还惦记着上次叶臻问论文的事儿,一听见复审,首先关心的不是颜以轩,而是叶臻的心情。
小梅花:这次没关系,是做测试题,连电脑都不用带。
不过说起来,颜以轩好像还特地用优盘把文件拷贝到了这台电脑里吧,怎么又不需要了呢?
大白兔抬起脑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电脑,若有所思一番,没想明白什么。
张羽杰:带了电脑也没事儿,他的实验都没做完呢,现在这篇最多是个阶段性论文,别人拿去了也没什么用。
小梅花:他的实验永远做不完。
叶臻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吐槽一下按照颜以轩对药物研究的热爱程度,就算他弄完了Santituber,也还会开展别的课题,继续做别的实验,说是吐槽也不确切,颜以轩这种把实验当作是事业在做的心态让叶臻发自内心地感到钦佩。
但是,张羽杰却误解了这话的意思,回复了一句非常有料的话。
张羽杰:唉,你也担待一些,他这人重情重义,这些东西是他老师唯一的遗物,他看重也是正常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么一提,叶臻立刻想起来他曾经好像听说过颜以轩手上的课题和论文是从别的研究者手里拿来的,那位研究者已经去世,去世前把所有的研究都托付给了颜以轩,完成了科研界难得一见的署名转让,所以才会出现一个研一的学生独自完成一种新型药物的奇迹般的现象。
不过,曾经的叶臻为了不暴露身份,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深挖,但是现在,他好像获得了一个天赐的机会,正好可以用来仔细地询问当年的情况。
叶臻顿时激动了。
小梅花:是哪位教授的遗物呀?
张羽杰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回复了过去。
张羽杰:叶教授,以前带高分子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在学校官网上能查到,三年前去世的。
叶臻打字的爪子顿时僵住了。
这个问题本身没有意义,只是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做一下铺垫,但是阴差阳错之下,叶臻却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答案。
叶教授。
高分子,S大。
三年前,确切地说,是十年前。
十年前,他十五岁,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惊变。
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却又觉得理所应当,一直都朦朦胧胧的东西骤然揭开了面纱,可那面纱之下藏着的,却是自己熟知得不能更熟知的东西。
像是一幕荒诞的戏剧。
叶臻打字的爪子都在微微颤抖。
小梅花:那位教授的全名,是叶询吗?
叶询,他父亲的名字。
他的姐姐曾经这样评价过这个男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可他却不这么觉得,所以他不顾姐姐的反对,甚至不惜拿祁封当作借口,硬是报考了S大,因为他真的很想看看,他的父亲倾尽一生眷恋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叶臻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默默地等待对方的回复。
然而,他却没能看见对方到底回了什么,因为实验室的大门突然响了一下。
确切地说,是钥匙孔的位置发出了一声开锁的声音。
叶臻当即扔下手机跳到三层柜台的最顶端,借着一排烧杯的掩护,勉强藏住了自己圆滚滚的身体。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叶臻才刚扒拉下自己的长耳朵,门就被打开了。
还好叶臻跑得及时,来人果然不是颜以轩。
门锁被转动第一下的时候,叶臻就已经断定,这绝对不可能是颜以轩,他才出门没两分钟,而且开门的声音也不对,如果是颜以轩在开门,叶臻是能听出来的。
不是颜以轩,更加不可能是张羽杰。
很显然,有问题。
上一次被人拎走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叶臻可不会蠢到犯第二次一样的错误。
索性叶臻已经把自己藏好了,而且藏的位置还很好,对方注意不到他,他却能居高临下地看清楚来人的脸——
祁封。
叶臻都有点麻木了。
这要是换个人叶臻可能还惊讶一下,但祁封,怎么说呢,只能给叶臻一种“啊,果然是你”的感觉。
妈的,又是你。
叶臻冷冷地看着祁封自说自话地打开了颜以轩的电脑拿着鼠标操作了起来,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踹一个烧杯下去,正对后脑勺,砸瘫不亏,砸死拉倒。
正计划着呢,祁封突然开口说话了:“教授,找到了,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叶臻顺着祁封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背着手,鬼鬼祟祟地走进实验室,激动地在电脑前坐下,接过祁封递过去的鼠标,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嘴里还连连称赞:“没错,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
伴随着一个惊悚的念头,叶臻成功地把眼前的中年男人和官网上的照片对应了起来。
这就是华教授。
这就是七年后的那位,华教授。
祁封,和华教授。
他们,在做什么……
叶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华教授就做出了一个令他血液倒流的动作。
他拿出一个优盘,插上了颜以轩的电脑。
祁封在一旁提醒道:“我让他把所有数据都带了,您注意一下别漏了。”
等等,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偷论文!
偷,真的就是偷,甚至连最后的遮羞布都不要,他们居然趁着颜以轩不在实验室的时间,偷偷摸摸地进来拷论文!
眼下再想什么借口都太迟,念头出现的瞬间便冲昏了叶臻的大脑,一片空白,透过显示屏那幽幽的寒光,叶臻仿佛又回到了和颜以轩一起度过的那些没日没夜的日子。
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牺牲了那么多东西才拿到的数据,怎么能让这两个畜生不劳而获!
反应过来的时候,脚边的烧杯已经带着怒意飞了下去,狠狠地落在华教授那谢了顶的脑袋上。
可惜只是个空烧杯,高度也不够,只能让华教授哀嚎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
“什么鬼东西!”
叶臻没有停下动作,一鼓作气把架子上所有的烧杯都砸了下去,目标是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
砸烂,干脆砸烂,颜以轩的东西绝对不能让这两人拿去!
这台电脑的显示屏坏过一次,受到冲击再次碎裂也不是不可能!
一瓶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试剂一起跟着掉了下去,落到桌面上顿时炸开一阵白烟。
华教授大叫着去救电脑,像是救儿子一样急切。
祁封也受了惊,但华教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脑上,于是率先抬头看见叶臻的人,便成了祁封。
四目相对的瞬间,叶臻不知道祁封有没有看见自己眼中的怒意和鄙夷,但他却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他在笑什么?
下一秒,一只大手准确无误地揪住了叶臻的后颈,瞬间便把他提到了眼前。
叶臻拼命挣扎,可依然逃脱不了被扯掉项圈的命运。
昂贵的项圈被祁封随手踹进了口袋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为什么他要拿掉他的项圈?
华教授抱着电脑,良久才缓过神来,他看着祁封手里的兔子,脸色铁青:“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兔子,他还在做动物实验?”
“早就已经做完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留一只兔子下来做纪念,上次我见过这只兔子,他也真是胆子大,病兔都不处死。”
“怎么回事,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反了他了!”华教授小心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果不其然,鼓起了一个硕大的包,顿时怒上心头,语气冷漠地对祁封说道:“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拿去处死,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
祁封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说了句好,但是叶臻却明明白白地看见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微笑。
警铃大作。
叶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但是他已经来不及弥补了。
除了颜以轩之外,叶臻绝无可能从其他任何一个专业的实验者手里挣脱,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槽离他越来越近,水流从龙头里倾泻而出,与此同时,他的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咕!!!”
操你妈的祁封!
别说是七年的恋情,哪怕是十七年,二十七年,都抵不过这一瞬间对方给他带来的痛楚与绝望。
痛楚诱导敌意,而敌意与来自死亡的恐惧搀杂在一起,成了毁天灭地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