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蛇王低头看着禁锢在自己七寸处的手,面上痛苦之色骤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明的喜悦与激动之色,眸里还含着三分怯意:“我等您好久了,我的殿下。方才多有得罪,实属抱歉。”
封敛臣眸光微沉,加重手中的力气。
“您放心,我是什么也不会对他说的。”鬼蛇王一边吐着信子,一边说道,“只是,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不肯醒呢?”
鬼蛇王抬起头,直直对上封敛臣的眸子,满怀希冀:“我们都还在等您呢。”
封敛臣只觉胸口疼得厉害,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眼前一阵模糊,只看得见鬼蛇王那泛着诡异红光的眼睛。
“殿下。”鬼蛇王因着封敛臣手下的力度,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可话里的激动之意却始终未减,“我的使命完成了,您也该醒了。”
封敛臣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掐着鬼蛇王七寸的手也渐渐松开。可这次鬼蛇王却没有逃离,而是直接撞上了封敛臣手中的无名,一分为二。
紫黑色的血液溅在封敛臣的手背上,泛起一阵灼热感,而心里头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封敛臣有些心惊,连忙敛去杂绪,连忙拂去手背上的鲜血,收起无名,身子往上游。
叶文清笔直地站在岸边,担忧地关注着水下的场景,眉宇间充斥着烦躁,别说是看了,就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原本平静的水面正泛起波澜,叶文清回过神,提起青霜,小心翼翼地往那处靠近,与那从水底冒出来黑漆漆的脑袋撞了个满怀。
叶文清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里,可想想刚才的情形,又忍不住讥讽道:“哟!大英雄出来了。我刚才还想着要给你买三十钱的草席还是一两银子的棺材呢。”
封敛臣自知理亏,扶着石头慢慢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叶文清身边,低声道:“师兄,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叶文清边说边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见他并无什么异常,这才继续说道,“那蛇死了没?”
封敛臣沉默片刻,点点头:“死了。”
“少年郎血气方刚,热血满腔,哪个不是扬言要做英雄,惩恶扬善,名扬天下的?做到的没几个,你倒是做到了。”叶文清道。
“师兄。”封敛臣眸子逐渐泛红,讨好地拉着叶文清的衣袖,满脸委屈地看着叶文清,“别说了。”
叶文清原本准备的一堆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看着封敛臣这近似小孩子对付大人撒娇的招数,顿时有些惊讶,这小子竟然跟我撒娇?这是不是脑子里的水还没干?
之前明明还是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现在怎么会撒娇讨乖了?该不会真是被夺舍了吧?
叶文清眯缝着眼,好奇地打量着封敛臣,良久,方才说道:“我没钱。”不会给你买糖吃的。
封敛臣:“我不要钱。”
叶文清:“那对我撒什么娇?袖子都快被你拽断了。”
封敛臣闻言手一僵,暗暗咬牙,盯着叶文清的手腕,眸色深了深。
“呲啦!”一声,布料断裂声在空荡的洞内无限放大。
叶文清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露出来一截白皙的手腕,右手腕内侧的红色小花清晰映入眼帘,又看了看拿着自己一截断袖乖巧地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的封敛臣,脑海中顿时涌现被尘封许久的画面,犹如巨浪袭来,让人措手不及。
六月的太阳总是让人对其避而不见,即便是树上的蝉鸣得再欢,屋外的花开得再艳,也不能吸引趴在书桌前悄悄打瞌睡的人半分。
“吱呀”一声,紧闭的木门从外被推开。
一位身着素色纱衣的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面如冠玉,如绸缎般光滑的发丝用玉簪高高束起,嘴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润的气质。
宣晏回过头看了眼站在廊外的男孩,对他笑了笑,示意他进来。
男孩犹豫片刻,抬脚走了进来,看着屋内精致的摆设,一时有些紧张,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不小心给绊倒,好在被宣晏被及时接住。
“仙师。”男孩抬起头,弱弱地喊了一声,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紧张兮兮地看着宣晏。
宣晏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发丝,走到书桌前,伸出莹润如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原本睡着的人立马惊醒,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只不过因为趴着睡觉的原因,脸上添了几道睡痕,目光有些呆滞。
“文清。”宣晏道,“现在应当是上课时间,你这是没去听,还是偷跑了?”
叶文清神智渐渐回笼,一看见宣晏,立马站起身,拱手行礼:“师尊。”
“嗯。”宣晏微微颔首。
“文先生说我今日不必去听课。”叶文清道。
“为何?”宣晏不解。
“因为没完成他布置的任务被赶出来了呗。”叶文清心道,但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是道:“弟子有愧,未曾参透昨日所授课业,不敢面对先生。”
对于自己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徒弟,话里有几分真假还是能知道的,也不戳破他,笑着转移话题:“他是封敛臣,日后也就是你师弟了,年纪尚小,你就先带着他一起习文识字吧。”
封敛臣鼓起勇气,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叶文清,激动地走上前,拽着叶文清的衣袖,喊道:“大哥哥!”
叶文清被他这一嗓子喊得一个哆嗦,无奈纠正道:“该喊师兄。”
“师兄!”封敛臣十分麻利地改口。
宣晏含笑看着二人,道:“既如此,文清,你就好生照顾阿臣,为师有事便先走了。”
宣晏带回一个小师弟的消息不胫而走,大伙下了课都嚷嚷着要去瞧瞧,可一听说人在叶文清的院子里,顿时作鸟兽散去。
这叶文清谁啊,师尊座下大弟子,仗着自己修为高,偏生爱戏弄人。燕然台内所有弟子都被他欺负个遍,谁也不敢往他头上开玩笑。
可偏偏陆言除外。
在大伙眼里,那是因为言师兄脾性好;在陆言眼里,那是因为往上扯辈分,自己好歹也是叶文清的小叔;可在叶文清的眼里,那是因为陆言脸皮厚,够不要脸。
一来二去,二人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狐朋狗友。
嗯……师兄弟,陆言不赞成,叔侄,叶文清不同意。
陆言快步走进院子里,甫一进门就听见叶文清那无奈的声音:“我说小师弟,见面就见面,激动归激动,扯断我袖子是什么意思啊?”
第6章 前尘2
在外头听见这话的陆言没忍住笑了出声,大步走上前,定睛一看,只见叶文清靠在书桌旁,挥动着被扯断袖子露出里头白色内衫的一只手臂,满脸无奈之色。
封敛臣则抱着那只扯断的袖子,不安地低下头,眸里泛起泪光,几次想要流出来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带着厚重的鼻音说道:“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哎呀,活久见呐。”陆言抬脚走了进来,拿起封敛臣怀中抱着的袖子,抖了抖摊在空中,“好好的人,就这么断了袖,可惜,可惜啊。”
“怎么?你这是想要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告知于我了?”叶文清睨了他一眼,指了指委屈巴巴站在一边的封敛臣,“别多想了,我就算是断了袖,宁愿等他长大也不便宜了你这小子。你太丑了,我还想留着眼睛多看看这世间美景。”
“你!”陆言话一噎,气得脸都红了,当即把袖子砸到叶文清脸上,“呸!你个下流玩意儿,当着一孩子面说这个,要不要脸了?”
“我愿意的。”封敛臣突兀的声音响起,真诚无比。
陆言愣住了,表情古怪地看着封敛臣,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我愿意长大后跟师兄断袖。”封敛臣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完还一脸诚恳地看着叶文清,好似在跟他讨赏一般。
陆言沉默片刻,随即扶着桌子狂笑不止。
叶文清一脸黑线,伸手在封敛臣头上揉了一把:“乖,这话别瞎说,师兄乱讲的。”
“我没瞎说。”封敛臣严肃地摇摇头,眸里隐隐闪烁着期待之色,“我喜欢师兄,师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这话听得陆言又是一阵狂笑。
叶文清无力扶额:“你这小子多大啊,情话说得够溜啊。”
“八岁了。”封敛臣道。
“八岁?”叶文清挑了挑眉,“嗯,还得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长大的年纪,这话就留着等你长大后同你心上人说吧。”
“不能跟师兄说吗?”封敛臣有些失落。
“不行。”叶文清道。
“只有长大才能说吗?”封敛臣又问。
叶文清点点头。
封敛臣低着头好似在认真思考着叶文清话里的意思,随即又抬起头,坚定道:“好!那等我长大了再来跟师兄说。”
叶文清:“……”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陆言正欲发出第三次狂笑,奈何被叶文清那可怕的眼神的制止住了,只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把脸憋得通红。
待叶文清安置好封敛臣之后,换了身衣裳与陆言坐在院中的桂树下借着树荫乘着凉。